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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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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樱五岁的时候,父亲从部队转业回乡,在当地的一个小机关单位上班。至于为什么会离开一直引以为豪的军营,小周樱从未问过父亲。

  只记得成年后听父亲说起过那时老家的生活境况一直很拮据,而当时部队的待遇并不高。‘当兵’在那个年代似乎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家里兄妹众多,妻女需要照顾的贫寒子弟养家糊口的愿景。

  而那时周樱爷爷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常年的操劳让那个黝黑瘦削男人的脊背日渐佝偻,只能终日靠喝酒来提升自己日渐衰败的精气神。

  周樱对自己的爷爷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爷爷在周樱一家三口回乡后的第二个月便离世。周樱对爷爷仅有的回忆也是从父母亲和亲戚嘴里得知。比如有一次小周樱在屋子里追着一只小鸡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爷爷的酒杯,嗜酒如命的爷爷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恼意,还笑呵呵地把小周樱抱上膝头拍着她的小脑袋瓜夸赞“哎呀,你们看看我这小孙女,还知道告诉嗲嗲把酒杯打翻了嘞!哈哈!”。

  母亲还跟周樱提起爷爷喝酣的时候最爱背着小周樱在村子里转悠,边走边唱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袈裟破······”,从家门口绕着村里转一圈。

  回家的时候爷爷经常爱走一条小陡坡,那个陡坡周樱到现在都印象深刻,那是条真正有味道的陡坡。所以说人类对气味的铭记才是最忠贞的,对美味食物经年不忘的惦记,对难闻的恼人味道发自内心的唾弃。而当年那条漂荡着糅杂着猪食、猪粪、人体排泄物和植物的复杂气味的小陡坡,至今周樱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一激灵。

  陡坡下面住着的是离周樱家不远的一家酿酒户,每次他们家开炉蒸酒,整个村子上空都漂浮着令人迷醉的香气,几乎每个闻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深吸两口气。而蒸完酒的酒糟就是最好的投喂家畜的饲料,酿酒户家里不仅饲养了成群的鸡鸭,还喂了很多头吭吭哧哧的大白猪。

  小周樱跟村里的小伙伴去过好几次那个猪栏。猪栏就建在小陡坡的下面,一扇破旧斑驳的木门虚掩着,白天基本都不上锁。里面不仅养着大白猪,还有一头大得出奇的花母猪,当时看到那头体态臃肿肚子膨胀得吓人的母猪时,小周樱和她的同伴们都觉得非常惊讶,因为听别的大人说起过,这家的母猪快要下猪仔了。

  周樱她们从未见过一头即将下崽的猪究竟是什么模样?小猪崽是怎么生下来的?怎么喝奶的?带着这些疑问,她们不止一次光顾过这里的猪栏。尽管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躲开猪栏旁泔水四溢的化粪池,还要屏住呼吸防止刺鼻的臭味儿钻进鼻孔。

  可惜的是去了那么多次,这家的母猪却一直迟迟不肯下崽。小孩儿们对猪崽子们的兴趣也就逐渐被消磨光了,开始把目光投向了陡坡另一边树丛里已经泛红即将成熟的野树莓。

  野树莓是小周樱和一众小伙伴童年零嘴清单里浓墨重彩的角色,那挂在枝条上一个个酸甜可口色泽诱人的小红灯笼,引诱着夏日里的每一个孩子。

  虽然要采摘到那些美味的树莓颇要费一番周折,还经常会被树莓带刺的枝条扎破皮肤,钩住衣服,这也丝毫无损孩子们的热情。他们有时甚至会因为抢夺那些最大最红的树莓大打出手,最后的结局要么是树莓被捏挤成一滩红色的粘液,要么就是被碰落掉进纠缠不清尖刺丛生的树莓藤曼里。

  童年的零嘴除了可口的树莓,还有一种在周樱老家被称做‘刺管’的植物。

  听名字就知道它肯定是带刺的,刺管在还是嫩苗的时候还不是那么扎手,也很好采摘。但等它成熟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的坚硬,当然也就没办法吃了。这种植物在农村随处可见,可以说是最容易获取的零嘴了。刺管在嫩苗期会被孩子们摘来,剥掉外面带刺的皮,咀嚼里面微甜,汁液还算饱满的茎。

  还有一种零嘴叫‘茶片’,顾名思义就是茶树的叶片,只不过这个‘茶’不是茶叶的茶,而是油茶树的‘茶’。在小周樱生活的山庄有大片大片的油茶树,油茶树开花的时候,漫山遍野都被白色的花朵覆盖,很是壮观。

  油茶树只有极小部分叶片会发育成肥厚鲜嫩的叶片,吃起来同样清甜可口。运气好的话会找到一大朵簇生的茶片,找到它的孩子会在其他孩子艳羡和惊呼声中颇有仪式感地小心摘下,然后大快朵颐!如果正好发现它的是行为慷慨的小伙伴,那么就能见者有份。周樱就是那种慷慨的孩子。

  野树莓、刺管、茶片,这些构成了小周樱孩提记忆的铁三角。

  小周樱刚回湖南老家也算是经历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磨合期。据周樱的父亲说,一开始小周樱回到村里就对村里曲折不平的路面很是不满,走起路来几度磕磕绊绊要摔倒,还使劲跺着脚说是要把路面踩平,幼稚的举动让父母忍俊不禁。

  从父亲的语气里,周樱似乎还听出了父亲些许骄傲的意味。依照天下父母心的心理,许是当时父亲由衷地认为自己的女儿将来必将会遵从自己的期望,成为一个能踏平生活道路上所有不平的非凡之人?

  父亲和母亲当时带着小周樱从部队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到家乡,接站的人是周樱的大舅。到站后周樱一家子跟随舅舅去了外公外婆的家暂住。

  因为父亲常年在部队,周樱的奶奶又已过世多年,家里的老房子无人打理实在是没法住人。周樱是外婆最疼爱的孙女,许是见这个小妮子从襁褓里就受了太多的苦楚,所以一直对小周樱尤为怜爱宠溺。

  周樱的父母第二天便先行回家打扫老房子去了。在外婆家的第二天,因为周樱嚷嚷着要吃肉肉,外婆便去割了好几斤肉回来煮了香喷喷的一大锅,结果小周樱吃得过多导致肠胃不适,上吐下泄了一整晚。隔天周樱的父母只能把小周樱接回了家照顾。

  周樱回到父母所在的家后,某段时间开始,吃饭突然莫名变成了最让家里人头疼的一件事。经常一口饭含在嘴里老半天不肯嚼一下,怎么劝都没有用。甚至有时候吃着吃着饭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嘴里还是睡前那口饭。

  罚站,罚跪,饿着,什么招数都使上了,周樱依然还是那个周樱,不能好好吃饭的周樱。你问她饿不饿?不吃饭当然饿,饿的时候就满屋子翻箱倒柜找零嘴吃,总归能找着吃的。因为吃饭这件事,有一次让周樱父亲动了真格儿。

  据说是某一天中午周樱又没吃饭,午休的时候假装睡着,静静地躺着等父母都睡着了就又偷偷伺机溜出了家门,在村里瞎转悠。摸到一户人家的厨房看人火塘的吊锅里剩了些饭,就直接坐那儿用手掏冷饭吃,

  还是那家土狗的吠声吵醒了主人,这才发现原来是小周樱正一手锅灰地坐在自家火塘旁的竹凳上吃得满脸都是饭粒儿。后面当然是叫来了周樱的父亲,当时倍感丢人的父亲一把提溜着小周樱,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把她从屋里扔到了大门外。惯性的驱使下,小周樱着地后还在门外光滑的水泥地上继续滑行了几米远。

  父亲的臂力在部队的时候就是有目共睹的好,单杠双杠上的一些高难度动作都不在话下,二百来斤的杠铃轻而易举就能举起来。这么好的臂力回到家乡后只能用来丢周樱,似乎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好在那一丢还是暂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小周樱再也不敢去掏人锅底了。只是每次跟母亲去串门的时候会调动起自己那无与伦比且引以为傲的嗅觉,运气好的话会闻到对方家里的某个地方放着的饼干和糖果的香味,还一度被验证了。

  小周樱那时会带着一脸天真的笑意问“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了饼干的味道!”每每那个时候,周樱母亲的脸上就会露出复杂的表情。再后来,母亲每次出门都会让小周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其实回想起来,周樱小时候家里并不缺衣少食。那个年代,在当地机关部门上班的父亲收入也足够一家三口的生活。甚至跟村里其他家庭相比,周樱家吃穿用度更优渥。

  周樱刚回到家乡,曾有一段时间非常馋同村一个小伙伴的妈妈做的菜。她也多次一脸痴迷地盯着那个有着大嗓门,身材丰腴的农妇面前的大铁锅。火塘上架着一口底部黑乎乎,锅里却油光水滑的大铁锅。

  周樱一度对火塘、大铁锅、烧火差有着浓厚的兴趣!因为自己家里没有这些。当时周樱的父亲已经为家里添置了煤炉,做饭炒菜都在煤炉上不慌不忙地完成。

  眼前这火塘上的大铁锅底被炙热艳丽的火苗疯狂舔舐,猛烈的火焰促使着锅内猪油滋滋作响,菜倒进去的瞬间,水油激烈碰撞飞溅,菜滋滋作响,各种声音掺夹在一起,在缭绕着的柴火燃烧的烟雾中,尤为显得热闹非凡!

  对于眼前生动的场景和随之被勾起的馋虫,周樱只差没拍手叫好!而在自己家中那个温温吞吞的煤炉上是欣赏不到眼前这番美好景象的,也正是由于看过了太多次别人家香气四溢的柴火饭菜,以至于小周樱对家里母亲做的饭菜再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至于那时的周樱后来为什么还是偶尔会钻到别人厨房,四处搜刮吃食?想来她的父母是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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