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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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荷回到竹意馆,周嬷嬷上热水供她净手,伺候着挽袖,此时注意到沈荷左手断了两指指甲,掌心赫然留着五个排成一排的引子。周嬷嬷抹了抹印痕,一再确认没有破口。

  “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荷垂下视线,望着指甲断痕,神情中亦有些惊讶。

  水葱似的十指,漂亮的指甲生生折断,周嬷嬷看了心疼,正想再问,帘外范嫂禀报:“周老妈妈,苏家老太太在主母院中,请表小姐过去。”

  周嬷嬷看向帘子处,皱起眉头,应声知晓,直到听不见范嫂响亮的步子,方道:“姑娘犯不着理会,净手吃饭才是正经,老婆子我去回了她。这位苏老夫人,我们当初到妙清观求见,她仗势欺人不肯见,现在又来请。苏家、魏家一个鼻孔出气,人情比纸还薄,见沈家落了难,从前情分一并抛了。”

  本也不打算去拜见,沈荷微微颔首,擦拭好双手,坐下用饭。周嬷嬷则去明心斋回话。

  午后,苏家带回冯若月,冯若月以侍母重疾之名,呆在娘家的日子算是告一段落。

  送走女儿,接下来两三日,魏氏专心收拾寿宴烂摊子,一面频频催促弟弟上门,交代打听京城那边的动静。寿宴上出了事,苏大人仕途正顺,难保没有眼红的人、不透风的墙。一面托魏延绅搜寻哑嗓妇人,一面差白妈妈到庄上找德富娘。

  白妈妈悄悄出府,隔日后回来,禀报德富娘变成了哑巴。听庄上老管事说,德富娘来庄上不久后感染风寒,吃过赤脚郎中的一剂虎狼药,病没好反而哑了。

  顺着德富娘寻源头,寻到元妻身上,魏氏愈发认定事有可疑,但沈家的独苗,足实一碗清水,一眼看到底,不信她另有心肠。遂命白妈妈多散些银子,活见人死见尸,一定要挖掘出哑嗓妇人,问清根底。

  二月春寒,云层又重又厚,望之阴郁。

  京城崇政殿御案上,机灵的内侍将弹劾苏大人的劄子压到最底下。苏鸿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当着同僚面前,自揭儿子苏仲昂幼年高烧不退,烧坏头脑,心智如孩童。其妻爱子如命,不愿儿子受人白眼,不曾外道。此言一出,勾起老皇帝心病,一口一声爱卿,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宫中消息随运河而下,流入秀州城,流入魏府,再抵冯府,换来魏氏一个笑容。

  二月下旬的雨一下下到三月初,沉闷潮湿,眼见天要开春,万物萌发。清水轩传来消息,周小蝶落胎了,掉下怀了五六月成型的一个哥儿。

  白妈妈来报时,魏氏拈香在拜神佛,三炷清香插入香炉,笑道:“哈哈,神佛显灵。清水轩的贱蹄子,想给冯家开枝散叶,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贱骨头承得了多少福。老爷呢,这会儿猫在书房里哭呢吧?”

  外头风声雨声越来越紧,窗格咿呀咿呀,室内烛光复明复灭,白妈妈在魏氏耳边低语一句。

  “有这事?!”魏氏脸上没了笑容,连连拍案,“臭丫头,顾前不顾后,脑热发热,谁需要她操这份闲心。等等,这事,老爷也知道了?”

  白妈妈沉沉闭眼,再睁开,答:“昨天夜里,老爷待在清水轩寸步不离。今早入书房,到这会儿足足五个时辰,元福把着门,谁都不让进去。夫人,月姐儿才回的苏家呀。”

  “这用你说?”魏氏有些坐立不安,毒害未出世的兄弟,传扬出去,她的女儿不仅会被苏家休弃,终生无望再嫁,且她们夫妇极有可能失去大伯父的庇护,财路断尽。

  屋漏偏遭连夜雨,一桩没理清又来一桩。

  “那碗燕窝谁端去的?”魏氏问。

  “她老娘,邹家老娼。妇。”白妈妈答。

  既然经过他人手,不怕洗不干净。魏氏吃了口冷冷的酒,镇定下来,透过窗,用心中的眼,望向书房处,紧了紧那根系在冯泰身上的线,抿唇一笑:“去,从前服侍过老爷的丫头里,挑出个堪用的来。”

  得子复失,比从未有过更痛彻心扉。冯泰夜间到清水轩陪着郁郁寡欢的周小蝶,日间回书房中静坐,过了两天。在一个大雨的午后,自撑一把伞,来到明心斋。

  冯泰形容失魂,模样萧索,道:“夫人,我要在家中为复儿设醮超度,明日——”

  复儿……冯泰的心,全包含在名字里了。

  魏氏眼珠提溜一转,强抑住不悦,打断了冯泰:“有句话,明知不当讲,我仍得点点老爷。疼爱骨肉幼子,的确是人之常情。只是孩子还小,娘胎里天地神明见着,还没落地,老爷便急着拟名,焚香告之泉下列祖列宗,施米舍银四处做善事。而今这劫,安知不是大喜大望太过,他小小一个胎承受不住的结果?设道场做法事,万一累及周妹妹,怎生是好?”

  这是他冯家第一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各中厉害,冯泰不想多说。魏氏这杀人诛心的话,着实刺耳。冯泰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想我不惑之年,遭逢此劫难。月儿教养失宜,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你呢,你身为她的母亲,除却这番花言巧语,夫人,可还有别的话对我说。”

  魏氏给了白妈妈一个眼神,白妈妈立刻将屋内女使们通通遣出去。

  “你我夫妻多年,我肚子不争气,只有月儿一个心肝眼珠,她不仅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做父亲的,怀疑自己女儿。你看我们母女装不会娇弱,不会哭不会喊,大大方方厚此薄彼起来。”魏氏嗤笑一声。

  冯泰脸色铁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一长久,夫人真以为我聋了、傻了、无耳、无心?”

  魏氏先是一愣,接着回答:“老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别想不明不白地错冤我的月儿。”

  冯泰沉默,魏氏跟着沉默。

  半晌,冯泰话里带着激动,又带着些许委屈:“没有一句你想听,说与不说有何异处,我很不愿意说,是你们逼得我不得不说。从前,月儿打骂下人、动用私刑,你非但不劝说引导,反而一味纵容包庇,你这是在害她!夫人,难道要女儿闯出弥天大祸,你才肯罢休?”

  魏氏冷笑:“老爷认定此事与月儿有关,我才是多说无益的那一个。”

  冯泰心死了大半:“你口口声声说我冤枉月儿,舐犊情深。何不推己及人,想想孤苦伶仃的荷儿,我家妹妹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心肝眼珠。万般不念,你念在她是我冯泰嫡亲妹妹,念在当初她出资相助你我渡过难关……为何……你为何……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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