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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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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被映照得透出粉色的琉璃石上光影交错,竟编制出一个女子的背影。夜央一眼便认出那女子的身影是那灯上刻画的女子,一模一样的背影,只是不再如灯上一般草草带过,而是十分细致。她一头乌黑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身上着一件月粉色小袄,袖边有白色绒毛,光从背影看去便是一位极有灵性的女子。

随着头顶光影的变换,那女子似乎也动了动,然后如同听见了什么似的,竟开始微微欲转过身来。夜央屏住了呼吸,仿佛深怕自己微微一动,眼前琉璃石中的女子便会消失。

“阿央?在看什么呢?”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拍了夜央一下,吓了她一跳,这一吓不打紧,只不过眼前呼之欲出的女子面容却突然消失了,只余些许淡蓝色的光在脚下的琉璃石上转动。

如同幻影般的画面消失了,女子的面容也没有看到,自己还被吓了一吓,夜央此时自然有些没好气:“你做什么!吓了我一跳!”她直起腰来,抚了抚胸口,顺便瞪了夜衣一眼。

夜衣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摇了摇头道:“不是来看花灯的吗?我见这一面都快过去了你还在看地上,好心提醒你罢了,你为何这么生气?”说完他又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她脚下,却并未看到任何稀奇之物。

夜央也不跟他理论,只连忙抬起头,却正好看到花灯转了面,转到了最后一面。果然如夜衣所说,她方才看那琉璃石的那一会,花灯已经过了一面了。她隐约记得最后看到地上的琉璃石似是淡蓝的,心中有些后悔,真想知道这淡蓝色的光泽又是何物发出的。

这花灯最后一面的里层却不同其他,竟只是一张黑纸,而这黑纸自然不可以雕刻东西,所以上面的场景并非雕刻而成,而是如同剪纸般,出现了镂空的花纹。灯芯的光亮从黑纸后印出,再通过外层琉璃,最终在夜幕上显现出来的只有镂空的部分。

原来,纸的黑色经过琉璃的淡化竟与夜色融为一处,唯有镂空部分被灯芯的光所照亮,而此时出现的是溟王陛下坐在幽溟山上仰着头的画面。这画面与眼前的夜幕相接,让人一目了然地懂了这一幕应是溟王陛下孤寂地仰望着星空,而他身影的落寞让众人唏嘘不已,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耳边阵阵的风声。

夜央也和众人一般对眼前景象有些感触,抬头看了看浩瀚的星空,想着多少年前溟王也曾与他们一样看着头顶这片星空,可那身姿如今只能出现在这花灯上。

她正想着,却听见身旁的夜衣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与她有相同的感慨:“人之渺小,如若尘埃,也不过是这些夜星们片刻的记忆而已。”

夜央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他微微仰着头,侧脸被花灯微微洒下的点点星光影照亮,显出鬼斧神工般鲜明的轮廓。而此刻他的眼神也是深沉而微带迷茫,却因此恰恰除去了他身上原本淡然于世外的悠然气息,让人觉得眼前的他如此令人记忆深刻,转不开目光。夜央自遇到他以来,再没有哪一刻觉得他比现在更属于这座城。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夜衣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有些发愣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被发现了的夜央脸上立刻烧成一片,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不再看他。而就在这时,花灯灭了,周围一下子黑了起来。

“结束了。”周围开始嘈杂起来,人群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夜衣的声音在黑暗中十分清晰却仍带着几分茫然,似乎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夜央察觉了他话语中依依不舍的意味,顿时生了疑问:“这花灯你不是每个月都能看到吗?怎么听起来跟我这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一般啊。”

“我呀,呵呵。”夜衣的笑声有些落寞,和往常不一样。“其实我也好久没有看过这花灯了,更是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跑着赶来占位置了。以前一直觉得,花灯没什么意思,可是现在觉得还不错。”

“为什么?我觉得这花灯挺好看的啊,确实与众不同。”说话间,这平台四周的灯笼都一一亮了起来,为离去的人群照亮了脚下的路。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陪我一起看咯。”一转头,夜央便又看到夜衣恢复了平日那戏弄她的眼神和笑容,和方才说话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她一下失了说话的兴致,直接自顾自地拾级而下,身后之人还是依旧赶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不过还真是可惜啊,”他仿佛故意要挑起她的好奇心,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早些来,今晚的花灯怕是更好看。”

身旁单纯的姑娘果然立即来了兴趣,转头问道:“为什么?”

“你可知道若是站得离那花灯近些,在最后那一面时,你便可以从花灯的下方看见其他四面共同交织的光彩,那颜色更加漂亮。哎,真是可惜了。”夜衣故意长吁短叹了一番,让夜央心中更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再跑快些。

看着她的神情,夜衣不禁笑了笑道:“没事,你若想看,我们下次再早点来便是了。”夜央自是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两人正向下走着,她不经意回头却看到有些子民并没有下来,还站在那高高的平台上,并且十分自觉地站成了一列,似乎在排队。

“咦?他们在做什么?”夜央指了指那列队伍,此刻那队伍里的人已从平台上站到了台阶上,却仍还有许多子民往后排去。

夜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十分平淡地说道:“他们是等着觐见皇爵陛下的。”

“皇爵陛下?”夜央奇怪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他对皇爵的称呼竟与其他子民无异。“皇爵陛下和你?”

“谁告诉你皇子就一定是皇爵陛下的孩子了?”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夜衣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容似乎是说她这个奇怪的想法很可笑。

夜央看着那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奇怪,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哦”了一声。而夜衣看了她一眼便知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好耐心地跟她解释起来。

“夜央城的皇子向来是从夜央城的子民中选出来的,至于怎么选出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有一年花灯会过后,皇爵陛下从殿中出来向所有人宣布我便是皇子之一。自此之后我就成了夜央城人尽所知的夜衣殿下。”

他虽那般毫无感觉地诉说着,可夜央还是感觉到了那年小小的他被当众宣布成为皇子时的慌张无措。如此想来便可以知道为何他不喜欢花灯会,也为何他之前会提及他家住在附近,又为何他曾看医铺中的房间会有那样的神情。想来,曾经熟悉的一切一夜之间改变也让人有些无法适应吧。

夜央只在心中小小地感叹了一下,便立即抓住了他话中的另一个重点:“之一?你的意思是皇子有很多个?”

“恩,也不一定。每任皇子的数目都是不定的,可能有一个,也可能是多个,而且也并不是一起公布的。只是这一任……”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夜央,欲言又止。

夜央看着他的神情微微感到奇怪,问道:“什么?”

“没什么,这个你不用知道。”夜衣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仿佛是觉得自己多话了。那笑容中又有许多夜央看不清的意思。

见他不想说,夜央也不再多问,只是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你刚才说那些人是觐见皇爵陛下的?皇爵陛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而且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听到她这话,夜衣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之前一定没有仔细听我说的话。夜央城本就是座不寻常的城。夜央城的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城外的土地会移动,而且夜央城的夜晚特别漫长。”

“特别漫长是有多漫长?”夜央见他一副十分骄傲自豪的样子,忍不住蹙蹙眉,不就是一座城吗,能有多特别?

两人眼下已走回了原先的大街上,先前突然空了的大街此刻又是人山人海,好像看完了花灯的人们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干着自己应该干的活。

“漫长啊,”夜衣说着突然伸出双臂,似是要拥抱眼前的大街一般对夜央说道:“就是眼前这些,就是漫长到人们只在夜里活动,而白天则是呆在家里睡觉休息。”说完,他收回了手,侧头看向一旁的夜央,似乎在等着她惊奇的反应。

果然,夜央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来是这样,所以这大半夜的街上才会是人山人海,而皇爵陛下也在这个时候接待子民。

“夜央城的夜晚大概是白日的三倍还要长,而且现在还在不断增长。”夜衣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其实据说夜央城最初并不是这样,那时的白昼还是长于黑夜的,子民也是在白昼活动的。只是不知何时起黑夜就越来越长了,之后没有办法子民才改为在黑夜生活了,其实好像也是自那时起,夜央城才叫夜央城。夜央夜央,长夜未央。看你这么惊讶的样子,想必你家乡的人还是在白日活动的吧?”

夜央本在惊讶,听到他的问话却低下了头去。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记得了。”夜衣见她表情突然有些尴尬,脸上的神色却是柔和也真诚了许多。

“没事。”她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接着道:“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有件事要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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