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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梦亦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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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地板上,四下平静的让我感觉天上的星星每闪烁一下都附带着细小的熠熠之声。

痛苦总像潮水,一张一落之间才让人深刻体会它的威严。一直压迫着受害者并非他的最爱,在送给你劫后余生的放松感之后再来扯紧你的神经才是他更在行的。

喘息间的片刻缓释,理智仍像一地的碎片,说什么也连不起来,整个脑子里的一切都是跳跃着的,飞翔着的,旋转着的,连带的整个人都混乱不堪,我费力地喘息着,感受到胃的震颤,它的不安似乎是紧张而无害的,但仍要带给我不适。

然而短暂之后,反胃的感觉一刻比一刻来的烈,连带着头部颈部的动脉似乎都在按同一个频率胀痛,想要呕吐的感觉已快无法控制,我努力想要控制不协调的四肢想要站起来,但无法做到,我的脑子像是迷失在失重的空旷宇宙之中,大概连对重力的判断都失去了,我徒劳挣扎几下,大概像一条章鱼,畸形地翻腾着,然而最后取得幸运的结局:成功翻了个身,趴在了了地板上。手指和脸接触着身下的地板,婆婆娑娑冰冰凉凉,好似大一片毛玻璃。

我尝试呕吐,只有口水和胃液,几番下来,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即便如此,我依然感到体表涌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轻轻擦拭一下潮湿的额头,一种解脱感再次迸发,我尽力向身体右面挪动一点,枕着左臂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却不知是多久后的事,只感觉有人正翻动我的身体,然后抬起我的头。我尽力睁开眼,只觉眼前已是很亮,一个不甚清楚的白色人影正抱着我的脖颈将我扶起,我想开口但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感觉白色人影手臂一抖,直接又把我扔回地板上。原本还没来得及说话的一口气被这一掼卡在嗓子里,噎得我直咳嗽。恍惚中那白色人影又俯身过来,我瞬间恐惧起来,直以为要对我下手,连忙将双手遮在面前,同时身体也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的厉害,嘴里想求救想求饶,然而只能轻微地发出一点难以分辨的咿呀之声——那时我自觉虚弱极了,再渺小的恶意加于我身我都无力反抗,只怕须臾之间我就命丧于此。

我并没死。

那白色身影看到我的反应就停下了动作,微微向后退了一点,然后发出了清脆温和的声音:喂,我不碰你,你没事的。你看,我就在这,我在帮你想扶你起来,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能有些想不清状况。那这样,你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对我说,你不用急,我等着你。

女性的声音,轻柔地拭去我满脑子的惊恐,我大口的喘息之间借着余光看这白色的身影,正半蹲在我身边,留有两尺距离,并未再靠近。

我喘匀了气息,却再感到浑身细密的汗珠窸窸窣窣的震颤,心里暗叹,我这到底是多虚弱啊。我双手移开一道缝隙,侧过脸看向白色人影.

“你感觉好点了吗?感觉自己能动吗?我扶你起来行吗?”她再次问我。

我胡乱点点头,其实没有明确的回答什么,只想表示一下我在听,愿意听,毕竟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我扶你起来试试。”她伸向我的手扶在我的颈部,同时抓着我的肩膀,然后看着我的眼睛,我以点头回应。想来,我身体变得很轻了吧,我在她的双手间被拉起,顺从着她,靠在床边坐下来。

我打量着她,咫尺相视,然而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所见她白衣白帽,推测是位护士应当没错,我所在之处大约是间医院也当没错,除此之外可就什么也想不到了。我自觉像脑子像刚出土的一样。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这种状态不常见,我见过许多都是先从恢复一点知觉开始的,能不能康复到恢复行动能力都要听天由命。啊,我们先别说这个, 我得先确定你的状态…”

我艰难地打断她,表达我实在是渴的厉害,我尝试张嘴说些什么,然而嗓子就像没有了震动的能力,好吧,最简单的,我放弃了说话,用手表示要喝水。

啊,当然,你等下。她起身从房间一角取了杯子和水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杯子,不过200ml的纸杯,不过半杯水,我还是难以将其拿稳,杯中的水面随我的双手而微微颤动。我缓慢地喝着水,水流过我的身体之内,我随着这细微的水流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再次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咳嗽,同时我感到嘴里有个硬币似的异物,吐出来,好像一个蓝色的塑料环?

“这个是呼吸器上的一个零件。她回头看看床。这个本身也有保湿口腔的作用,现在你用不到了。”她解释说。

我看看了这东西,可以想象,我之前已经要用呼吸机了,边想着,边看着,看着这个蓝色的环,又看着我的双手,苍白瘦削,白里泛青,似乎连手指都变细了几分。不知道之前究竟病到什么地步,现在还能四肢健全,也许还算是走运的?

“你现在不能一次喝太多水,要先适应一下。等你恢复一点,我们会给你做个检查,然后我们再决定后续的事。”

我点点头,将手中的水杯和蓝色的环一同地还给她。我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我没办法清楚地思考,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喝过了水,确实让我感觉好一些,但仍然没法让我的思维整合在一起,它就像此刻漫天的星星,各种年头纷乱地闪烁,然而猜不出那隐藏其中的星图。我茫然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但又想说什么呢?

“现在,你能说些什么吗?我想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或者随便说的点什么都可以,比如你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吗?”她问我。

“我…”我的嗓子仍然沙哑,我努力清了清嗓子,再次张开了嘴。“我不知道,我…,我!”

听到自己声音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失真,眼前的女人似乎一下子距我百米之遥。我的触觉开始从身体剥离,整个人瞬间开始变得麻木,我颤抖地举手放在眼前,然后使劲在自己的脸上头上摸索,摸到的散落的头发举在眼前,棕褐色的头发看起来却是这么陌生。

我世界像易碎的卡牌城堡,这一刻,散落一地的JQKA。眼前的女人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边拍着我脸颊,嘴里还在对着我喊些什么,而我却已经根本听不见,像断了电的屏幕,最后的画面隐没在黑暗之中。

空荡的心也需要分辨烈日与寒星吗?

此刻醒来,忽然恍惚分不清了梦与醒,睡梦中心里应该无所想,睁了眼脑内还是空空一片。如此,还有不同么?

然而眼前已经是不同景象,阳光透过窗落在壁板,好大片的玻璃,略略倾斜的六大片长条玻璃床整整构成了一面墙,顶部五分之一部分颜色接近深褐色,随后余下渐变为淡淡茶色,于地板起三无寸向上位置又是深色,整体看来视野甚是宽广。

睁开眼看着摄入的阳光落在地板至上划出一条边界,转头又看向另一边,不想却和另一双眼睛正好相对,一双淡蓝的大眼睛。

“你醒的还真快。”

眼前的女人有着淡蓝的瞳孔的大眼睛,浅金色的头,明显的欧洲女性,大概欧洲人。她表情自如,身着白色工作大褂,如果这是医院没错,那她应该就是大夫了,而且可能地位还不低。

“真是出乎意料。基本来说,虽然你身体状况还比较虚弱,但是好在没有其他伤处,能醒过来,那么之后休息几天你还是能像鹿一样健康。”

这大概算是解决了我一条疑虑之处,我之前甚至担心自己四肢残缺,积重难返,或者之前根本是回光返照。

“我现在还在检查和对照你之前的病历。你现在的变化能在检查过程中体现出一些,但是离解释清整个问题还差得远。你得说说你的本身感受吧,这会给我们更多线索。”

我…,我大概清醒了15分钟,从…昨晚?到现在,一共有15分钟吧,我完全想不起其他的…感受?完全是一片乱七八糟。我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任何声音,我的脑中已经空空如也,然而若是想说什么,那就更难…我的语言能力简直被冻僵了。

“好吧,我觉得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但也不用担心,从检查结果看,你脑部各区域生物电信号活跃度还算在预计内。”她指向身边的一个屏幕说,屏幕上清楚地是一个脑部多角度多形式的展示界面,这是我的脑子?

我下意识摸向我的头,我的头顶,像是带着,几个发夹?摸索中我碰到左耳后一寸多位置,像是缝合过的伤口,骤然一疼,我也跟着哆嗦一下,叫出了一声。

“嘿,你伤口那里的敏感度还比较高,现在别碰。”她伸手按住我,阻止了我。“要等几天才能用手直接接触。”

我听从了她,收回手躺直了身子,一瞬间,我感觉身下的床动了一下,似乎我动了一下,它也跟着动了一下,像同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会有的那种反应。

“检查到此结束。有个人你必须要见,虽然我猜这没什么用,但规矩如此,我要通知她过来了,事情状况如何还是要他们确认。”她说对着我完,又不知对着谁提高了两份声调:“Marina Rosenberg.”

随后,一个中年男性声音出现了:为您效劳。

我一下惊奇起来,我醒来时间不长,但也清晰感觉到这房间里并没有我俩之外的人,这声音哪来的?我四下张望而无果,但听她接着说:“通知我的办公室的何帆警员,请到脑内科K19室。”

那个男声再次出现:“我这就办。”

我一脸疑惑看向这个女医生,她看着我说:“警方的人这就过来,你的处境必须由他们鉴定才行。她会有些问题要直接向你询问,你也应该是了解的吧。”

我确实是大概了解的,我可能是伤到了头,也许是被谁砸了一酒瓶,或者车祸里撞到头了,再或者其他的,可能警方都要调查,而且可能涉及的还不只是我,我理解。可我疑惑的是:哪个男人的声音呢?他在哪呢?怎么回事?我嘴里仍旧没说出话来,我的疑惑只能表达在我的脸上,但显然,我们对这份疑惑的理解不一样。

“要喝点水吗?”她问我,但并未等我的回应,直接转身取了了杯子接好水拿到我床边。“经脉输液对嗓子的帮助可不大,直接喝水能帮你找回一些感觉。”

我缓慢地双手抱着并不大的纸杯,缓慢地喝着水,感受微凉的感觉在胸前划过,在腹部汇结,似乎转眼又在耳边,指尖,脊背感受一缕凉意。自我醒来到现在,我身体上的麻木感一直都很明显,我坐在床上,轻轻尝试活动着上身的各部分,我的脑子比身体麻得还厉害,各种念头像夜里的萤火虫四处乱飞,细小难捉,不过我倒是想到了最简单最合适的现状的策略:见机行事呗,看看他们怎么说。现在罔猜也是无用。

须臾片刻,我双手中的纸杯已经见底,我并不非常口渴,然而我还是需要水,需要水来流过的我血管让我可以从麻木中感受自己,这像一种新颖的欢愉之感,但说真话,生物学中这一点水能有这作用吗?也许我也并不该在意,本来愉悦就不应该用理性打破。

“再来一杯?”她问我。

我点点头,我想起身把杯递给她,我左手撑床站直了双腿,却忽然意识到,原本的自信显然过于乐观,我的腿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准备,双腿上的力量落在漩涡中一样消失了,我无法控制之下惊叫一声向前扑倒,就大概像在巢穴边缘张望的云雀崽,一失足直落三十丈一样。

此刻,房间的门开了,进来的是身着黑色警务套装的年轻女警官。“我原本是打算敲门的,但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你们…,我得提醒你,不能对涉案人做出过激行为!”女警官一下子严厉起来。

“我?想什么呢!我当然没有,病人是意外自己摔倒的。”女医生回答说,然后又转向我:“另外,你起来,别抓着我的腿。”

我刚才摔倒时候抓住了本想扶我的女医生的腿伏在地板上,而女医生本想扶我但却下意识接住了我失手扔出去的杯子站在我身前。

我又被扶回到床边坐下。

“那么,按照程序,Marina医生,我现在要询问涉案人若干问题。我看过了病人病历,病人在昏迷9天之后苏醒,也就是在昨天凌晨。到现在大概8个小时。那么你对病人有什么发现吗?我指病历里不包括的。”

“你知道,从我们接手治疗到做出脑部无法恢复的判断,相应的病历文件已经交给警方。之后她的苏醒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可以说,这件事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她现在很虚弱,你看到了,刚才就是她试着站起来之后摔倒的。我们对她的脑部做了检查,显然,你看她的脑电信号图就知道,她的脑部恢复还不到正常人。”

“那么还差多少,现在还有什么具体表现?”

“这个需要很多时间来检查,她今天也刚刚醒,我还没和她交谈多少,正好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当然你需要我回避的我就出去。”

“好吧,我们先开始,那就先问点基础问题。这位女士,我是何帆警员,以及我的证件。”她郑重对我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下面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自己?当必须面对原本不想面对之事时,一切就更明确了:我完全想不起我是谁啊。我醒来之后就有意无意在这个问题左右徘徊,那时就隐约觉得这必定是个令人不适的答案进而不愿深思。现在我的大脑在必须如此面对的情况下费力地搜寻之后给我的答案已经明确,那就是我根本想不起来啊。

我迷茫又呆滞地看着她们,我们想知道同一个答案。

“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她脑子受伤之后的后遗症?她不知道,她不想说,还是她根本就是傻掉了?”何警官问Marina医生。

“不用担心,她逻辑表现还没问题。要说是想不起来那是可能的,而且原因复杂,案例众多。至于不想说么…你是对我们不想说你是谁吗?”Marina向何警官解释完之后面向我问道。她面对着我,直望着我的眼睛,想要我的答案,想要分辨答案的真假。可我根本没有答案,遑论真假。我摇摇头,眼神在她们两人之间徘徊。

“她会说话的嘛?”何警官突然问道,“她是不是哑巴,你们检查过吗?”

“这,那你真的不会说话嘛?这方面不是我作诊断的,我没收到相关消息。算了,这本来也可能是脑部后遗症的一种,如果是我这就一道合并处理。”Marina显然也没料到,确实,人的脑子一旦出了问题症状何止千万,断不能一次检查就解决所有事。

我确实能说话,但总感觉就是无从说起,我的一切全部都是陌生的,连我自己也是一样。在这一大堆问题中,我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想问什么,同时,我也不确定我问的问题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毕竟,这种环境下,谁有多少安全感呢。

“我,是,想不起来,我,能,说话。”我仍然开了口,有点艰难,嘴还不利索。这几个字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这声音就像细沙流淌所发出的声音。“我想不起来,我自己是谁。”说完这两句话我开始轻度的咳嗽,嗓子痒,像她之前描述的,声带已经起码9天没用过了。我很关心她们的反应,我们都在观察彼此的真假。

“可能这也算常见的吧”,何警官想想之后又问,“那么你还记得多少关于你自己的事?”

多少?是啊,我看着自己的手,我起码也有二十岁的吧,也许三十岁,这么漫长的生活,多少的痕迹会留在我的脑子里,多少烙印会刻在我的身体上?但是我想不起,脑子中的一切都不理会我,我好像被自己背叛了。

能想到什么呢?看这双手,苍白纤细,指甲微长,没有戒指,没涂指甲,没有纹身,没有伤疤,可能从世界上找出两亿双与此相似的手也不是什么难事。看到这双手能想到什么?也许我是个很少靠这双手做力量运动的人吧,也许我是个刻板无趣的人吧,也许我是个未婚的人吧,就这点毫无准确可言的分析,这点零碎的线索,我什么也想不到。

我向她们摇摇头,“我想不出,想不起来。”

“但我想看一下,看看镜子。”如果想从自身寻求线索,怎么可能少了镜子。镜子,多好的宝贝啊,当我浮现这个想法,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难得涌出一片深深的期待之情,是我醒来至今除了疑惑之外唯一的快乐感啊,快乐而忐忑。然而就像点燃的引线,火焰与硝烟让思维膨胀起来,我陌生的身体,我未知的过去,我广阔的世界,这一切都是新的,我可以像新生儿一样去发现探索啊。未知的世界散发的诱人的新鲜感同时也明白地布满无法预测的险恶,这本是自然相伴而生的,我此刻却莫名的乐观,我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应无缘由的乐观却不想抑制,这一刻我就是想要一点开心。

她们大概猜到我为何会表情瞬间变化,这种应该就是感同身受吧,我说出口,她们心领神会,但我认为她们不会想到我刚才想到的全部内容。

我诧异于Marina把原本检测仪上的显示屏拿给了我,我也诧异于这甚薄的屏幕在她手上刷的一下变得墨黑,然后开始像镜子一样可以成像。她原本要递给我,但想了一下还是拿在了自己手上:“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很担心我的镜子会打碎在你手里。别怀疑,这东西比半杯水要重不少,你未必应付的来。“我没争论,我急切于想看到自己。

能想象吗?这感觉竟然像掀起新婚夫人的红盖头,红幕之下的容颜无比让人期许,也许甚至早就朦胧勾勒出一幅丽人肖像,那么举起秤杆的时候手上有几分颤动呢?那红烛华光中一身华服嫁衣的人儿,她的面庞将会随伴你终身,同样,马上映入我眼中的这幅容貌也将陪我一生。

此刻我心中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具体期许,毕竟念头不过一瞬,我还来不及想,若是每日抚摸着满头绷带的整容人士,大概心中早就为自己描绘一万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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