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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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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入冬,风走倦林中。崖山深院里,有二人相对落子,气态闲适。

“不好意思,又是然某赢了。”

中年人五官分明,笑容和煦,虽说鬓角早已浸染霜白,胡子拉碴的也不爱打理,却依旧能够看出他年轻时的丰神俊朗,迷花无数。

“你这老不羞的臭棋篓子,可敢摊开左手一示?”

少女踢掉足上木屐,随意地于盘坐石凳之上。看似虽年仅十二三,一身精绝修为却已是神莹内敛,不是妖孽上了天,就是装嫩上了脸。

银丝洁如雪,头顶两笼包,眸净如泉眼,娇俏非俗间。可爱入髓,三年起步。

“萝莉姐啊,话可不是像你这般说的,不就是平平常常地悔了你几手棋嘛,咋就臭棋篓子了?可不许凭空污人清白。”

一面厚颜狡辩着,一面又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这点细微举动自是逃不脱少女法眼,她嘴角微翘:“还不老实。”

指尖气府刹那流转百脉,桌上棋子受到牵引立即画着弧地飞射向中年人那早已掩藏在身后的左手。

中年人依旧笑意不减,作势如同伸懒腰般地甩了甩手,躲开飞来横棋,将掌中早已被浑厚内劲捏作粉末的几颗暖玉棋子不着痕迹地从指缝里撒出。

整道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显然惯犯无疑。

然而少女却只是抿嘴笑笑,眼神玩味,满脸不加任何修饰的嘲讽。

随意掐出一道印决,粉末周边凭空出现无数道肉眼难见的灵力气旋,随后便见粉末快速凝聚,锤炼,抛光,仿古,几颗棋子如同在片刻间重新经历了一遍由沙尘变为棋子的数千年成长历程,大小以及圆润光泽都与早前别无二致。

见此,纵使如中年人这般也不免老脸一红,赶紧拢了拢袖,左顾右盼地转移话题道:“哎哟,这天气还真怪冷的,看这架势,估计也快下雪了吧。”

少女也不拆穿,隔空轻轻将几颗复归原样的棋子搁回棋盘。闭目凝神,粉雕玉琢的五指飞快弹动,似乎在掐算着什么。

“怎么样?这几日能回得来吗?”中年人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无奈叹气:“唉,还是一如既往的算不准这小兔崽子。”

闻言,中年人立即得意起来:“哈哈哈哈,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儿子。”

“那是,我家若雅的儿子,那是能以天道常理揣度的吗?”

话至此,气氛突然有些安静,晚风撩动起中年人那胡乱丛生的胡茬子,偶然的,显出几分寥态。

“这小兔崽子哪都好,就是路痴的毛病一直改不了,也不知这两年游历下来可有所长进。”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紧促脚步声,中气十足的兴奋嗓音透墙而入。

“王爷!据隼逍营最新回报,小公子已安然抵达南怀道澈州以北三百二十里的沽州境内!”

“哟,居然认识回家的路了,看来还真有些长进。”

披甲青年毫无忌讳地径直越入院门,直至中年人身侧才刹那止步,气喘吁吁地作了个辑手,显然王府山路崎岖可费得这小将领好一番力气。

“不过,目前看来小公子好像又朝着东海方向去了。”

“啥?为什么不拦下!”

“王爷,是您说不让我们打搅小公子单骑游历的!”

“我看你小崽子是翅膀硬了对吧?还敢顶嘴?”

“属下知错,这便派遣最快的轻骑营去接小公子回家!”

也不等回应,小将领嬉皮笑脸地三两步掠墙而出,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只留王爷在原座揉掐着太阳穴,也不知脑阔因何而疼。

“往东海去了?真自觉。”

少女看着眼前老男人窘态,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孺子,当真可教也。”

“唉,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呐。”王爷兴叹,手搓鼻头作势欲泣。

“行了行了,都多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你不也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照样在这装嫩?”

少女也不恼,伸出小手接起一片雪花:“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抬头远望漫天飞雪,王爷苦笑道:“再有三日便是十二月初九了,以后再想给他过一次生日可就不容易咯。”

“怕什么?又不是一直都不回来了。”

“要不,还是不让他去得了?反正也没有灵根,似乎没这修炼的必要嘛。”

“你确定?”

“得得得,有你这么抢人儿子抢的理所应当的吗?”

“那你有本事别求着我把毕生所学都传给他呀。”

“没本事,你必须得好好教,这事没得商量。”

“就跟你当年上我老孔家抢媳妇儿一样没得商量?”

王爷沉默,望着院中那株当年由“她”亲手栽下,如今却已被寒风零落到仅剩枝丫的风雪月樱,他目光深沉,一字一顿地道:“没得商量。”

少年年约十三四,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却让人难以瞧出稚气,自带一股子潇洒亲和。

微微眯缝着眼,笑容不离,暖意盈盈,使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一头墨蓝长发披至背脊,末端发垂被草环随意地拢住,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其头顶那傲然挺立着的,象征着憨批限定的呆毛了。

面对眼前的二十余名黑衣刺客,少年显然不带一丝慌的,依旧岿然不动侧坐于高头骏马之上,津津有味地啃着那早已冻得像个铁疙瘩的白面馒头。

出于礼貌,他收起了不停晃荡着的二郎腿,端了端坐姿,关切地对众人笑问道:“诸位,都还没吃呢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还有几个馒头,你们可以先对付着垫一垫。”

众黑衣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默默握紧了手中刀柄,感觉到有些打滑,这才发觉是手汗作祟。

见众人皆无反应,少年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是在下唐突了,这些个铁疙瘩确实不适合用来招待客人。”

随即一口便将手里的半个馒头囫囵吞下,一脸享受。

众人心惊:这得是多好的牙口啊?

“那行,嗝~在下还着急着回家,与诸位就此别过,山水有相逢,他朝若是有缘再遇,必请诸位吃顿好的。”

拱手作揖,礼节到位。

骏马也是通灵,打了串响鼻便又再次迈开步伐,从众人包围圈中悠悠漫步行过,神态尽是惬意洒脱,与其主如同模而刻。

众黑衣人见此也是自觉地让开了一条刚容通行的狭窄道路,屏气凝神间又紧了紧手中刀柄,任由马身别过。

待到少年后背完全暴露的一瞬,数名近前刺客相视点头,杀机猛然暴起,蓄刀即刻变出刀,直向少年背心而去。

只是这刀才刚出尺许便被凭空折断当场,断面平滑如利器切割,身前地面也在同时出现了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壑。

一众刺客先是不可避免地一愣,下意识收住步子。顿时那是冷汗直冒啊,伴随身子的一阵哆嗦,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这回果真就如传闻意料的那般,铁定是碰到硬茬子中的硬茬子王了。

根据众刺客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生涯履历,哪能看不出身前地面上那一条不起眼的小小沟壑便是他们的生死之线?

跨越一寸,身首异处,没得商量。

作为刺客,本不该仅此便心生退却,只是少年无意间流露出的气势实在过于摄人,使得他们内心此刻唯余恐惧,眼前早已是灯夜走马,不知魂荡何方。

耳畔闻马蹄声渐远,更是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无力,那是种我命由天不由我的苦涩悲感。

黑衣人们相视惨笑,呆望手中相依为命的森寒快刀,目中尽是迷茫,不知怎的,便已将刀刃缓缓抬高至喉间。

就在这时,背对众人的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啃了一口新从包裹中取出的白面馒头,回过头来,眯眯眼微启,一道血色光华随之自眸中绽放。

血光一闪间,众人动作即刻僵住,如心坠谷,思绪尽散,动弹不得。

不等他们反应,一个圆卟啷铛鼓且已缺了一口的白面铁疙瘩便已朝他们招呼了过来。

骨裂声、闷哼声、坠地声,登时此起彼伏。

待得馒头在地面上最后蹦跳回了地面,滚落一旁,十余名刺客无一幸免,通通在地上疼的打滚。

折筋断骨之痛固然非常人所能忍,但对于他们却是家常便饭,可如今这看似轻巧的白面疙瘩却深藏内劲,精准捶打在了他们的窍穴气府之上。

深入骨髓的痛楚使得他们竟连一声惨嚎都难以发出,能教这些个刀口舔血的硬气汉子生生疼成小家碧玉,那感觉自不是生娃所能比拟。

若是此时若有名医为他们检查伤势,便不难发现那浑身气海早已流泻一空,武道根基尽破,此生再无望做那舐血行当。

怪异的是,虽然伤势惨烈,却并未损伤体质根本,就连内伤也只是受到了轻微的些许,武夫无法做得,想做个寻常人却绰绰有余。

只废杀心,不损根本,其中滋味,自是不言而喻。

“自刎就不必了,还有亲人朋友在等着你们回家呢,伤成这样,也该够蒙混过关了吧。”

话落,众人停止了打滚,泪水却如决堤般汹涌而下,只是不知究竟是疼的,还是因为少年的随口之言让他们在不经意间念起了某些人、某些事……

少年挥了挥手作为告别,重新背过身去的同时不忘放出一阵内劲,将地面上沾染了尘土的冷硬馒头隔空拾起,仔细掸干净其上上灰尘,继续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他日,有缘再聚。”

凛风骏马,残阳胤雪,翩翩少年郎,狭道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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