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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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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上海。

赵辛和刘语生到达火锅店时,徐以寒已经坐在桌前了。他把头发剃成一个短短的寸头,身上穿件湖蓝色T恤,整个人显得年轻而干练。反倒是赵辛和刘语生,两人一齐挂着黑眼圈,头发也长了,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你们……怎么了?”徐以寒诧异道,“晚上做贼去了么?”

赵辛连白眼都懒得翻,刘语生低声说:“我们完结了!”

“……《我不要超能力》完结了?”

“嗯!”刘语生把额前过长的碎发向后撸了撸,“昨晚完结的,我们一口气更了一万字。”

徐以寒:“一人五千?”

刘语生点头:“差不多吧。”

“那也还好吧,赵辛之前不是日更两万呢,”徐以寒挑眉,“现在这么虚啊?”

赵辛漠然道:“你懂个屁。”他全然是一副缓不过来的样子,脸上又是黑眼圈又是青色胡茬,神情恹恹的。

“哎,这个么……怎么说呢,”刘语生捏捏赵辛的手,像是在顺毛,“有竞争才有动力,我俩单独写呢,就没竞争了……一天能写出两千字都是好的。”

徐以寒:“这样么?但我记得你俩以前都是日更最少三千啊。”

“那是以前,我们没在一起,”赵辛反问,“你是没谈过恋爱吗?”

徐以寒摇头感叹:“所以说恋爱真的会影响工作效率啊。”

在经过了十度千千粉丝的谩骂、戴森cp粉的狂欢、读者路人的质疑与追捧之后,《我不要超能力》终于在刘语生多年前的小号上,连载至完结了。

虽然他们从未公开承认,但读者自然都明白:披着小号马甲更文的,正是罐头带鱼和唐纳森,而这小号,正是当年罐头带鱼续写《楼上的人》时所用的。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炒cp”的范围——若真是为了炒作,当然不至于把黑历史都拽出来翻炒。似乎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别问,问就是爱情。可惜,cp粉们凭白嚎叫了近两个月,还是没能等来正主的承认。二位正主不仅不承认,连更文都是拖拖拉拉,每天两千字不能再多——后来据知情人士垆边月爆料,“写手都是死宅嘛,他俩又都N年没谈过恋爱了,你们懂的,老房子着火……”

@唐纳森终于发了微博:你说谁老房子?

@罐头带鱼:着火倒也不至于……

垆边月:啧。

cp粉: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

就这样,在热火朝天的追文和磕cp中,《我不要超能力》完结了。完结当晚赵辛和刘语生先后更新五千字,敲下“全文完”三字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又让“老房子”着了长达两小时的火。以至于第二天中午当他们见到徐以寒时,便是顶着一副昨晚做了贼的神色。

“你……女朋友呢?”赵辛迟疑了一下,“散了?”

徐以寒:?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徐以寒说,“她去门口买奶茶了。”

赵辛:“哦,以为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被踹了。”

徐以寒:“……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半个月前,《河南“正心疗养院”实录》刷爆网络,不出所料地,这部纪录片很快遭到了封杀。B站下架,微博撤热搜,徐以寒也被请去“喝茶”。他是在下楼倒垃圾时被带走的,那时邓远正在家里炒菜。

邓远再见到徐以寒,是整整一周之后。徐以寒瘦了一圈,嘴唇干裂,但目光还是明亮的。两人在派出所门口见面,人来人往,邓远只是紧紧盯着徐以寒,嘴唇在抖,但不说话。徐以寒连忙搂住他肩膀,嘶哑地安慰道:“姐姐,我没事,真的。”

这之后,郑州警方发布声明,称他们将对“正心疗养院”进行调查。不过这时徐以寒和邓远已经没什么不满或兴奋了,他们都明白,调查未必有结果,有结果也未必是他们满意的结果,再退一步讲,根本没有什么结果能令他们满意——那些发生过的伤害、死去的人,是再也无法挽回的。

但换个角度来说,那些苦难能被记录,一切便已值得。

邓远捧着杯奶茶款款走来,今天他化了个颇显年轻的妆,眼皮上是浅浅的红,两颊上也是浅浅的红。他穿露肩一字领白色短衫,配一条清爽的天蓝百褶裙,黑发软软垂在肩上。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落在邓远身上。

刘语生心想:真漂亮啊,男生竟然能这么漂亮……

徐以寒心想:姐姐穿得也太好看了,尤其是这条天蓝色的裙子,和我这蓝T恤很配……这不就是情侣装么?

赵辛心想:白菜都让猪拱了。

锅底还未烧开,刘语生和赵辛喝茶,邓远喝奶茶,徐以寒盯着邓远喝奶茶——同时一心二用地问:“你俩什么时候回武汉?”

“后天,”赵辛道,“早上的机票。

“巧了,我们也是后天早上回武汉——不过我们坐高铁,”徐以寒看着邓远笑了笑,“高铁票便宜一点儿,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

赵辛:“……你们回武汉干什么?”

“我们在武汉住一晚上,然后回荆州,”邓远解释说,“回去……看看家人,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去了。”

徐以寒:“我去给我妈上坟。”

赵辛手持茶杯愣了两秒,随即点头:“……那帮我给阿姨带一束花。”

徐以寒微笑:“没问题。”

坦白来说,赵辛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徐以寒平静地说“给我妈上坟”。他甚至觉得“我妈”这两个字永远不会从徐以寒嘴里吐出来,无论徐以寒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老徐,无论徐以寒能不能为母亲复仇,“我妈”这两个字,将永远是他的禁区。

但是徐以寒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来了,他要回荆州给他妈上坟。一时间,赵辛竟有种千帆过尽的恍惚感。

“你们呢?”徐以寒问,“回武汉之后就不走了?”

“回武汉待一段时间,然后……回我家,”刘语生小声说,“见我妈妈。”他这模样明显是底气不足,徐以寒便明白了,这两人是要向刘语生的母亲出柜。

“唔,”徐以寒看看赵辛,扭头宽慰刘语生,“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就让赵辛在你家门口跪半天赎罪得了。”

刘语生:“那怎么行?!”

赵辛:“你在你姐门口跪了半天么?”

邓远:“……”

徐以寒欠嗖嗖地笑了:“那当然没有,姐姐多疼我啊。”

赵辛刚要说些什么,服务生恰将一盘毛肚送上桌来,于是四人各自涮起毛肚,也顾不上说话了。

总之,这顿火锅吃得还算和谐。

唯一的意外是徐以寒去结账时,和一个短发女孩儿直直撞上。女孩儿身着火锅店制服,肩上搭一条毛巾,手里端着个空盘子。

徐以寒和女孩儿两两相对,表情都挺惊悚。

“小空?”

于是四人没走成,又点了些小吃,继续坐在火锅店里。

邓远直愣愣地看着小空在桌与桌之间穿梭,她的肩膀瘦窄如纸,又有些驼背,但是步伐很轻快。她向客人鞠躬道别、收拾桌子、再给新的客人添茶倒水,动作非常熟练。

直到下午两点火锅店打烊,小空换好衣服,垂着脑袋走出来:“……青姐。”她甚至不敢看邓远,声音蔫巴巴的。

邓远:“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空空!”店门口忽然探出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邓远:“……小安?”

“哎?”小安走进来,也睁大了眼睛,“青姐?”

在一家饮品店里,小安语速飞快地说:“她不是骗你们的钱,真的不是!是——是她爸妈觉得你们有钱,拿了那十八万之后,还想……还想来讹钱。”

小空还是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

“她没办法,只好先跑回家,这样她爸妈也没法来找你们了……她在家待到这个月初,满十八岁了,才又跑出来,”小安说着说着,眼圈有些泛红,“当时她不是锁骨骨折么,路上太折腾了,后来就留了后遗症——颈椎有点问题,一直驼背。还有,她这次从家跑出来之前被她爸打了,腰上,好大一个疤……”

小空用手肘碰碰小安,轻声道:“别说了。”

“……你回来了,怎么不找我们?”邓远皱眉,“我们带你去医院。”

小空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敢,你们肯定都觉得我是骗子……我想先赚点钱还给你们,才好让你们相信我,”说着她看向徐以寒,“我没法一下子赚到十八万,但我想尽量多还你们一些钱,真的,钱我都攒着呢——”她掏出手机,打开中国银行APP,把账户余额调出来,急切道:“看,已经攒了一千七了。”

“姐姐,我带她去医院看过了,”小安伸手在小空后颈点了点,动作很轻,“医生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所有人都看着小空,这个从安徽离家出走到上海、因父母讹钱而回到安徽、又在成年后再度逃来上海的女孩子。徐以寒记得她也是跨性别,想变成男生。

他曾把她当做骗子,把她当做这个世界对邓远的天真的嘲讽。

原来她不是骗子,邓远也并非天真。

他们只是情深义重、无可奈何。

“不用还钱,”徐以寒说,“把你们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小空摇头:“不行,我……”

“真的不用,”徐以寒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想不想上学?我给你找个高中去读书吧,你看你女朋友都考大学了。”

·

两天后,飞机降落天河机场。

赵辛开机,习惯性地刷了刷朋友圈。

乌妍正在贵州铜仁采访某个自主创业的青年企业家,po了自己和企业家的合影;徐以倩接手徐氏后脱胎换骨般正经起来,每天在朋友圈分享徐氏集团新闻;方文发了个“北京西站”的定位,不知是不是去找张莉,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徐以寒则拍下小空伏案做卷子的背影,感慨道“孩子上学真辛苦”……就跟当了爹似的。

“想不到徐总是这种人,”刘语生摇头称奇,“真的跟换了个人似的,会不会他其实已经被别人魂穿了?”

赵辛笑着附和:“我也怀疑。”

直到他们搭上地铁二号线,一站一站地接近“广埠屯”时,赵辛才认真道:“徐以寒要去给他妈上坟了。”

“嗯,”刘语生说,“不容易。”

“他那个人,非常、非常嘴硬,”赵辛轻叹,“但他总算说出口了——他妈妈——你看他说得云淡风轻的,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刘语生点点头,牵起赵辛的手。

他一手牵着赵辛,一手抓住二号线的粉色栏杆,就这么一路从天河机场到达广埠屯。

推着赵辛进了学校,刘语生小声问:“你爸要是再问那个问题怎么办?”

赵辛:“哪个?”

“如果有一天,你不写了……”

赵辛语气笃定:“我会一直写的,不写耽美了也会写别的……所以你会一直喜欢我。”

刘语生补充道:“你不写了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赵辛:“我会写的。”

“你也嘴硬,”刘语生勾勾赵辛的手心,无奈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爸,他的问题不成立,因为你会一直写。”

赵辛:“嗯。”

刘语生:“你确定吗?”

赵辛:“当然确定。”

于是两人都不再言语。

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刘语生推着赵辛,缓缓前行。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格外丧气的作家曾写过一篇小说,男主人公名为吕纬甫。吕纬甫的人生经历过种种失败:启蒙也好,隔壁的顺姑也罢,全都未曾属于他。他漂泊半生返乡,辗转多地买到一朵顺姑想要的剪绒花,然后才得知,顺姑早已死了。

刘语生曾问赵辛,为什么以“吕纬甫”作为笔名参赛?赵辛沉默良久,回答,可能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像吕纬甫一样,总还是有不被需要的柔情。

这句话是他从微信上发给刘语生的,他甚至不好意思说出口。

后来刘语生顺着“吕纬甫”三个字想起很多人很多事:徐以寒,邓远,纪录片,张莉,姐姐,强.暴,小空,赵辛,他自己,文字。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抗争过这个世界,可是说到底了,还是不可避免地爱它,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它怀着不被需要的柔情。也许他们都是失败者,正义不会到来,幸福不会到来,承认不会到来,连文字都难以为苦难立碑做注。他们终将成为一个又一个吕纬甫,对这个世界的万千情意都随着那一朵剪绒花而落空。

他们将永远活在矛盾、自责、质疑、嘲讽之中,永远爱,永远抗争,永远献上一腔真心然后被误解或是伤害。

旁观者并不在意“值不值得”,但他们自认为,值得。

……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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