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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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2:40,唐纳森发出道歉视频四十分钟后。

@蠢蠢萌233:是不是爱情?就问你们这是不是爱情??糖罐cp我锁一辈子!!!T.T

@照彼不自明:太难受了,无法想象那时带鱼的处境,唐纳森这种行为太卑鄙了……就算带鱼原谅他了,我也没法原谅。

@今年发财了吗吗: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唐纳森的颜吗?我觉得他长得好像高野政宗啊(严正声明本人站戴森

@易爆少女颜君酱:@说给你圈在吗圈圈?打脸疼不疼啊圈圈?是不是要为那些不实言论负责呢圈圈?

仅仅四十分钟,唐纳森道歉视频的转发量已经超过三万。

事态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辱骂罐头带鱼抄袭的人懵了——原来他没抄袭;支持唐纳森的粉丝懵了——竟然是他把罐头带鱼逼至退学;十度千千的粉丝也懵了——网上的爆料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甚至于罐头带鱼和唐纳森的cp粉也懵了——“看罐头带鱼那意思是原谅唐纳森了?他就这么原谅他了?这是什么渣贱剧情啊我的妈,搞不过搞不过。”

众生喧哗,刘语生关了电脑冲出家门。

阳光一泻万里,他脚步踉跄盯着自己的影子奔跑。一边跑一边流泪,湿漉漉的脸颊被风吹得刺痛。

他急切地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没有网络的地方,痛哭一场。

原来他是残疾人——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个残疾的主角。

可他也是唐纳森,他那么骄傲以至于被误解栽赃了都不屑解释——别人骂他仇女的时候他不解释,别人讥讽他“严肃文学作家”的时候他不解释,别人栽赃他靠背景上位的时候他不解释。也许在他眼里他自己都是不重要的,肉身会随时间朽坏,名字会被众人遗忘,终有一日写字的人形神俱灭,而留下的文字却足够说明一切,流言肆虐一时,文字永远闪烁。

可是他拍了那个视频,他说,而我也是一个残疾人。他解释了他自己。

他说,封笔、笔名自杀,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他放弃了他的文字。

刘语生跌跌撞撞地坐进长椅,此时是下午一点,午后的公园一片宁静,只有几声断续的鸟鸣,听在刘语生耳中成了凄厉。

他知道自己没法痛痛快快地原谅赵辛,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丝毫提不起纠缠了四年的怨气,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脏被剖开了,风吹日晒于其上,又温暖,又战栗。

刘语生用力揩一把眼睛。

牛仔裤的兜里塞着钱包,钱包里是他的身份证,和有零有整527块钱。他连手机都没带,上身一件在家才穿的旧毛衫,领子松垮袖口冒出线头。下.身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高中时买的,裤腿已经遮不住脚腕。

但他要去——他恨不得自己能瞬移去武汉。

幸运的是甘城到武汉的高铁线路正处在京广线上,每天都有十几趟高铁班次。两点过五分,刘语生冲进高铁站,步伐快得连门口的巡警都瞟了他几眼。

刘语生买到了两点二十二分发车的高铁,售票员说,这是最后一张票。

买了一等座,身上只剩五块五毛钱。刘语生匆匆在便利店给王叔打个电话。电话打完,只剩四块五毛钱。

他就揣着四块五毛钱和一张身份证,头脑发热地上了高铁。

也许是情绪过于起伏,也许是一路狂奔过于疲惫,刘语生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还做起一个遥远的梦。梦里的他知道自己是25岁的刘语生,却有着20岁的身体,时间回到他第一次去武汉的那天,他坐慢车坐得从大腿到臀部都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车进地铁站,他却不知道怎么刷地铁票。

学着其他乘客过闸机,上地铁,那枚圆圆的硬币状地铁票被他用力攥在手心,像是给自己壮胆。二号线是柔软的粉红色,每当报站声响起,他的心都会跟着跳一下,他知道,自己距离唐纳森越来越近。

——尽管他不敢去见他。

到广埠屯,走下地铁,他循着指示牌上楼梯,来到出站口。

他捏着那枚圆圆的地铁票往闸机里投,却怎么投也投不进去,不是角度歪了,就是地铁票莫名变厚。他急得满头大汗,身后有其他乘客催促着,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还不走啊?搞什么呢你?

刘语生睁开眼,满后背的虚汗。

连打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迷茫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连绵望不到边的平整农田,天色沉沉。仔细看,天空中悬着一弯极淡的月亮。

这时恰好有乘务员推着零食贩售车经过,刘语生轻声问:“您好,现在……到哪了?”

“到许昌了,”乘务员一口干脆的东北话,“饮料水果需不需要?”

“啊,不需要,谢谢。”

他得留着身上的四块五毛钱。

一个半小时后,高铁驶进武汉站。

在武汉站下车的乘客很多,站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刘语生随着人流快步向前,浑浑噩噩地一晃眼,猛地看见“武汉站”三个鲜红大字悬在他正前方。和甘城不同,这里的空气是潮热的,浮着淡淡的雨水味道。两个女孩儿从刘语生身旁走过,她们一人拎一只周黑鸭的黄色袋子,身上都穿着薄薄的T恤。刘语生这才发现,他的厚毛衫是多么格格不入。

刘语生总算反应过来。

他已经到武汉了。

赵辛在这儿。

武汉站到广埠屯的地铁票,四块钱。

刚刚好——简直像全世界都给他让了路。

从四号线换乘到二号线,还是人挤人,还是粉色。此时已经晚上七点过,不知谁在地铁里吃起热干面,香味儿直直钻进刘语生鼻腔,他的肚子叫了两声。

洪山广场,宝通寺,街道口——肚子乱叫心脏乱跳,刘语生使劲儿搓搓自己的脸,觉得烫,不知道是手烫还是脸烫。

他竟然就这么来了。

他正在接近赵辛,一站一站,不知道武汉地铁怎么这么慢。不像一站一站,而像一厘米一厘米。他在接近他。

“本车开往金银潭。请往车厢中部走,列车运行时请站稳扶好。下一站广埠屯……”

这一次刘语生准确地把车票投入闸机,出A口,乘电梯,不到十分钟,他走进那所学校。

赵辛住在这里。

而到这时,刘语生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赵辛住在哪栋楼。

……这么大个学校。

天空飘着小雨,把刘语生的毛衫沾湿了,沉甸甸地黏在身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头重脚轻。

拦住一个男生:“同学,你们学校的家属楼在哪?”

“家属楼?”男生顿了顿,“好多呢,这边,就那儿你看见了吧?那儿有几栋,然后你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再左拐,还有一大片。”

刘语生:“……”

“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他狼狈道,“我手机没电了。”

“好啊。”男生大方地把手机递过来。

也是到这一刻,刘语生才意识到,他背得下赵辛的号码。

输入号码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发抖,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给赵辛打电话了。他悄悄咬了咬下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些。

六秒后,“喂?”

“……赵辛,是我。”

“语生?你还好——”

“你住在哪栋楼?”

“什么?”

“我在武汉,在你学校——你住在哪栋楼?”

夜雨仍在落,刘语生的衣服鞋子都湿透了。他像只陀螺在学校里这处问问那处问问,总算找到东区17栋。

夜色中,这栋有些老旧的家属楼亮着融融灯光。刘语生急促的脚步忽然停住,他跨越了八百多公里来到这里,此刻却停住了。

楼道口有个人影。坐着。

“……赵辛?”隔着两棵树,一片草丛,刘语生低声唤道。

“语生,”那人的声音也是隐隐颤抖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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