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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冰魄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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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皇城。夏子衿被田成等带回南京之时,弘光帝正在上朝,田成便自作主张将夏子衿直接安置在了宫里的锦翠堂,而不是在宫外等待召见。因为他心知以夏子衿的样貌,弘光帝见了一定如获至宝,大喜过望,绝不会责问他擅作主张的。安顿好她二人,听说已经下朝,田成便屁颠颠地跑去邀功了。

锦翠堂里,采薇垂头丧气,愁眉不展。倒是夏子衿神色如常,打量着室内的装饰和陈设,对紫檀木格子架上的一柄折扇产生了兴趣,拿起来赏玩了半天,看着上面的题字,轻声念道:“‘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这屋子俗气得紧,就这扇子不错,维摩诘的题诗令人神清气爽。”

采薇见夏子衿若无其事,还有心情欣赏题诗,不满地道:“小姐,你还有心情念诗。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采薇嘟着嘴道:“我就不信,你喜欢来这宫里。”

夏子衿笑道:“我是不喜欢,但来都来了,又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难道你真的要在皇宫做妃子吗?”

“我才不会伺候这个无道昏君。”夏子衿将扇子放回原处,轻蔑地道。

“他可是皇上啊,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采薇害怕地道。

“我自有办法。”夏子衿平静地道,“真要到那一步,死就死了。”

见采薇默默无语,夏子衿安慰道:“别害怕,即使我死了,也会保住你,让这个昏君放你回去。”

“我不是害怕,”采薇担心地道,“我是担心小姐你。如果要死,我跟小姐一起死!”

“傻丫头。”夏子衿嗔怪地点了她额头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你说殿下他们怎么样了?”

夏子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本来以为过两天我们可以回家了,现在好了。家也回不去。你说殿下他们能成事,能顺利登基吗?”

见夏子衿又毫无把握地轻轻摇头,采薇叹气道:“如果殿下能顺利登基就好了,到时候,就能放你回家。”

“放我回家倒在其次,如果殿下能登基,朝廷从此可以万象更新,发奋自强,那就是国之大幸!百姓们再也不用为朝廷朝不保夕而忧心了。”

采薇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兴奋地低声问道:“小姐,如果殿下真的当了皇帝,他要留你在宫中。你可愿意?”

自夏子衿和朱慈烺相识以来,两人一直坦然相对,有礼有节,虽然朝夕相处,却从未曾流露过儿女私情,此时夏子衿骤然听见采薇这句话,心头一震,她略带责备地看着采薇,问道:“你说什么?”

采薇和夏子衿从小一起长大,虽为主仆,在她面前说话却不太顾忌,此时见夏子衿神色有异,依然认真地问道:“小姐,你喜欢殿下吗?”

采薇从来没有多嘴问过这个问题。此刻突兀发问,夏子衿没有生气,也没有忸怩,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采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我看得出来,殿下喜欢小姐……”

未等采薇说完,夏子衿轻轻打断了她:“采薇,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殿下所经历的磨难,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深重。他背负着国恨家仇,但而今前路茫茫、困难重重,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达成心愿。我相信,他身上的包袱太重,心中根本装不下儿女情长。我和存古与他有缘相识,又成为知交好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助他,而不是在他心中再增加一份负累。”

“可是……”采薇一脸迷惘,迟疑道,“你这么说,难道仅仅把殿下当做朋友?或是出于同情而帮助他吗?”

“并非如此。但有的时候,我们只能如此。你知道吗?”

采薇撅着嘴,嘟哝道:“殿下和小姐是天生一对,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我看得出来,小姐你也很关心……”她话没说完,只听见门外太监高声报道:“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只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气息在门口响起,一个身着龙袍的肥硕身躯已大步迈进来,同时高声问道:“夏美人何在?”

夏子衿还未看清眼前之人,但知道必定是弘光帝到了,她立即从容下跪,垂首道:“臣女参见皇上。”采薇也连忙在夏子衿身后跪下来。

弘光帝满脸笑容,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快平身!”

在来的路上,田成已经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夏子衿的样貌仪态,他心痒难禁,很不得即刻就一睹真容。此时见夏子衿缓缓站起身来,弘光帝觉得整个屋子骤然璀璨生辉。

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未施脂粉,脸上亦丝毫没有他素日见惯的娇媚之态,但一张素脸宛如初绽的百合般皎洁清新,又如当空的明月般莹润无暇,两弯黛眉似远山烟岫,一头乌发如墨染丝绢,体态婀娜,袅袅娉婷,当真是风姿绝世。她虽低眉垂目,但不忧不惧,不颦不笑,在天子面前,没有丝毫惶恐卑微之态,含蓄淡雅,似乎未沾染丝毫的凡尘气息。绕是弘光帝贵为九五至尊,此刻在夏子衿面前竟然有了一丝自惭形秽之感。

“好,好好……”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夏子衿,一遍遍上下打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的女子让他欢喜无加,却莫名地又觉得不敢太过亲近,虽然近在眼前,却宛若相隔千山万水。

夏子衿看着眼前的弘光帝,满面油光,一副肠肥脑满的模样,宽大的龙袍也难以遮掩他肥硕的体态。此时见他满脸是笑,眯缝着双眼,一看就是长期沉湎酒色的风月膏肓之徒。想到他昏庸无能,任一帮奸党摆布,致使朝政荒废,国势日衰,夏子衿心中鄙夷厌恶至极,一语不发。

“敢问美人芳名?仙居何处?”弘光帝笑嘻嘻地向夏子衿问道,脸上的神情交织着讨好、垂涎又有些自卑,丝毫没有天子的尊贵之态,完全就是一个好色之徒的模样。

“回皇上,臣女夏子衿,松江华亭人。”夏子衿冷冷地答道。

“唔,松江华亭,不错。令尊可有官职?”弘光帝为了讨好夏子衿,不待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道,“如今美人进宫,朕可以即刻封赏你合府上下,令你光耀门庭。”

夏子衿心中冷冷一笑,淡淡地道:“多谢皇上好意。不过臣女于社稷和皇室无寸缕之功,也不想得到任何封赏。”

“美人何出此言哪!你一进宫,殿堂为之灿然生辉,朕更是如获至宝。朕即刻就要封你为妃!你成了朕的嫔妃,你的父亲就是国丈,理应享受尊荣。”说完,不待夏子衿答话,弘光帝对身边太监道,“传旨!”

“皇上且慢。”夏子衿拦住弘光帝,正色道,“皇上恕罪。臣女不能伺候皇上,也无德无能进阶嫔妃。请皇上慎重。”

见夏子衿一脸肃容,不像假意推托,弘光帝愕然道:“这是为何?”

夏子衿从容答道:“禀皇上,臣女母亲长期患疾,一直卧病在床,臣女经常到寺庙烧香祈愿。前日臣女刚在菩萨面前立下重誓,要斋戒沐浴三月,为母亲祈福。因此,臣女暂不能侍奉皇上,请皇上恕罪。”

弘光帝一挥袍袖,一脸不以为然地道:“这个无妨,朕是天子,宫里有天下医术最好的御医,朕派去为你母亲诊治便是,你何必如此自苦!”

“多谢皇上好意!只是臣女立下重誓,在母亲身体痊愈以前,如有违背,天地不容。我朝素以孝治天下,相信皇上也定能体谅臣女一番孝心!定不会为难臣女!”

弘光帝不傻,心里也明白这只是夏子衿的托词,但听她说得滴水不漏,叫他再也无从开口。尽管心中大为不悦,但他见夏子衿冰肌玉骨,清雅出尘,哪里忍心加以责罚,加上她眼角眉梢间似有若无的冰霜之气,令人不敢亵渎,因此弘光只有按下心中的不快,强笑道:“既如此,朕成全你一片孝心,待你母亲身体痊愈,再尽心侍奉朕。”

弘光帝“尽心侍奉”四个字一出口,夏子衿心中厌恶至极,别开了脸。

弘光帝见她那不卑不亢的模样,讨好地道:“美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无不依从。”

“多谢皇上,臣女没有任何要求。只要皇上准许我的贴身侍女在我身边就好,其他宫人,臣女不需要。”

“那怎么行!”弘光帝断然道,“朕把后宫最好的兴宁宫赐给你居住,更名为玉蟾宫,你就是那居住在月宫的嫦娥仙子。你容貌姝丽无双,朕本欲封你为姝贵妃,但你不愿意,朕就暂封你为姝贵人。但吃穿用度按贵妃级制。待你斋戒日满,朕正式册封你为贵妃,你看如何?”

“皇上不可。”夏子衿阻拦道,“臣女素日喜简朴,不喜奢华,居室给安排一个可容身的地方即可,我素日也不喜喧闹,身边服侍的人多了,整日不得清净。请皇上就按照臣女意愿吧,臣女感激不尽。”

“好吧。”弘光帝无奈地道,“贵人如果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派人随时禀报朕。”

“多谢皇上。”

“传旨,朕封夏氏为姝贵人,兴宁宫更名玉蟾宫,赐姝贵人居住。派人尽快收拾、布置停当,三日后姝贵人入住玉蟾宫。”

夏子衿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沉默不语。弘光帝吩咐完,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夏子衿,有些小心地道,“姝贵人,如果你不嫌朕打扰,朕可每日来看你。”

“皇上国事繁忙,臣女也要每日斋戒诵经,只怕皇上过来,臣女也不能陪伴。届时望皇上见谅。”

见夏子衿婉言谢绝,弘光帝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但也不好发作。他本想停留片刻再走,但见夏子衿冷若冰霜,丝毫没有挽留之意,便勉强一笑道:“那朕改日再来看望姝贵人。”说完,不情愿地离开了锦翠堂。

见弘光帝和太监出去,采薇难以置信地道:“小姐,没想到皇上这么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竟然百依百顺。”

夏子衿道:“这个昏君,性情还不算太暴戾。如果他敢逼迫我,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是啊,皇上性情还算温和。这样看来,咱们就可放心在此住下了。”

夏子衿叹道:“放心什么。只怕此后再无宁日。”

采薇不解地道:“为什么?”

“你没听见他方才说吗?要每日来看我。若果真如此,真是不堪其扰。”

“可小姐方才不是回绝了吗?”

“是回绝了。但他是皇上,他若要来,谁能阻止。”

采薇怏怏地道:“那只有挨一天是一天了。”

入夜,杭州高成家中。朱慈烺得到禀报鸿胪寺卿高梦箕今夜要从南京前来拜谒,商谈一些具体事宜,他正在等候。

眼见已过了亥时,高梦箕还未来到,朱慈烺未免有些心急。自夏子衿被抢进宫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挖走了,魂魄也整日飘荡无依。只恨不能尽早回朝,将她解救出牢笼。

他早就听闻弘光帝一向纵情酒色,以夏子衿的绝世品貌,进宫必是有去无回,而以她的心性,绝不肯对昏庸无道的皇帝曲意逢迎。他担心弘光帝一怒之下将她赐死或是她自己不得已寻了短见,那他真是要遗恨终身了。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夏子衿就成了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女子,她集美貌、聪慧、善良与高洁于一身,冰清玉洁又落落大方,从不忸怩作态,更不迂腐骄矜,有江湖男儿的磊落胸襟和宽广见识,又有书香门第的冰魄玉魂和才学修养,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流露一丝情愫,两人相处如挚友,亦如亲人,哪怕多一丝温情的眼神都没有彼此触碰过,但早已心意相通。他从未表露,只因为他不敢,也不能,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贪恋儿女情长,眼前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哪怕只是一句承诺。

而今朝廷偏安一隅,风雨飘摇,先前呼风唤雨的李自成已经在满清的强势围追堵截之下完全落败,四散溃逃,满清已占据了北方大部疆土,对着江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军压境。西南大部还有张献忠,也在伺机而动。江山四分五裂,危机四伏,而他现在,流落江湖,一无所有,前路险象环生,暗潮汹涌,不要说回朝登基没把握,随时还有性命之忧。他能做什么?他又能给她什么?无论心中有多少情愫,他只能深埋心底。

关于这次回朝,起初他并不想,他心里清楚,夺权是最严酷的斗争,历史上任何一次皇权争夺都难免血流成河,况且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如果再起纷争,那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是当他听闻弘光帝登基后不仅不励精图治,还自甘堕落,在重重危机中犹自花天酒地,一味荒淫侈靡,还放任奸党为所欲为,残害忠臣良将,弄得朝堂内外怨声沸腾。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置身事外,要中兴社稷,要报国恨家仇,他就必须取得掌控全局的先机。而今,夏子衿又身不由己进了宫,他心中五内俱焚,即便为了救夏子衿,他也铁了心必须迈出这一步。

正当朱慈烺在屋里团团转,前思后想之时,突然听夏完淳在门外道:“殿下,高大人到了。”

话音刚落,朱慈烺就看见夏完淳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眉目疏朗,双眼熠熠有神,另一人不到五十岁,样貌敦厚。两人皆穿着不起眼的青布长袍,颜色一深一浅,显然是有意不引起别人注意。刚进门,两人立即一前一后对朱慈烺下拜行礼。朱慈烺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将他们扶起,恳切地道:“两位辛苦了。”他对着年长的人道:“想必这位就是高大人吧。”

“正是微臣。”高梦箕指着旁边的男子道:“这是管家穆虎。”

朱慈烺还未说话,高梦箕接着道:“殿下,臣等在民间散布的消息是管家穆虎从北方回来,偶然与殿下相遇,一同到的江南。因此今日臣带了管家前来与殿下见上一面,他日在朝堂上方好应对。同时也受高大人等委托,与殿下商议一些具体细节。”

朱慈烺道:“高大人想得周到,费心了。也替我谢过诸位大人。”

“是。”高梦箕见朱慈烺年纪虽轻,但老成持重,为人亲切和蔼,言行有度,心中更是有底,他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臣今日见到殿下,心中大慰!若此事能成,真乃我大明之幸,百姓之幸也!”

“高大人,过奖了!此事还赖诸位勠力同心,有劳了!”

“这是臣的荣幸,也是臣的本份!”高梦箕恭谨答道,“殿下,微臣不能耽误太久,还要快马赶回南京早朝,免得引人生疑。我们这就据相关事宜快速商讨吧!”

三人当下分别就坐,就具体事宜详细商讨。一直到二更时分,高梦箕和穆虎才匆匆离开,乘快马赶回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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