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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兰玉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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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华亭县。

这是一座县郊的寺院,名惜恩寺。寺庙规模并不大,地处僻静,显得幽静清雅。大雄宝殿里,一名年轻女子和一位少年正在上香。女子身着一袭藕色衣裙,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风姿清雅卓绝,真可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那少年身形挺拔,丰神俊秀,眉宇间一股难掩的英武之气。二人身旁侍立着一名青衣女子,约十六七岁年纪,眼神灵动,看着聪慧乖巧。

看着二人上完香,祝祷完毕,一旁的香灯师父合掌微笑道:“佛祖必能感知二位施主的一番孝心,相信老夫人定可早日康复。阿弥陀佛!”

女子和少年交换了个喜悦的眼神,同时合掌回道:“多谢慧清师父吉言。”

慧清合掌道:“敝寺方丈一直感念贵府的布施,已吩咐贫僧待二位施主上香完毕,移步到厢房饮杯粗茶,方丈另有经书相赠。”

女子微笑道:“多谢方丈,那我们就叨扰了!请大师带路。”

慧清伸出右手:“二位请。”

三人随着慧清走出大雄宝殿,从西侧小道再穿过一个罗汉殿,再走过一段石径,就到了一处回廊,紧挨着回廊东面,就是厢房。三人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寺内的草木,午后的寺院寂静无声,谁也不好高声说话。

就在此时,忽听得右手边第一间厢房发出叹息之声。女子和少年心中疑惑,不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女子刚想问慧清屋内住着何人,紧接着就听见屋内人似在喃喃自语,语调悲切。四人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只听房内人缓缓吟道:

“河山残破梦依稀,寒枕畔,血泪凝。满目疮痍,狼烟何日息?家仇国恨空背负,自飘零,风雨凄。

骨肉离散分几地,生悲切,死依依!空自牵念,聚首可有期?欲问前路归何处?杜鹃啼,风雨凄!”

听他吟到最后一句,似乎已哽咽难以发声。少年转头看了一眼女子,女子似乎已被感染,面有戚色。而少年自己亦已动容,慧清则似乎若有所思。三人继续往前走,过了厢房,女子低声问道:“师父,屋内所住何人?听来感慨颇深哪。”

慧清叹了口气:“眼下兵祸不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人不少哪!几天前,这个年轻人来到寺门口说是讨碗水喝,没说几句话就昏倒在门口了。敝寺的两个小弟子把他扶进来,看他身子异常虚弱,身上多处有伤,方丈慈悲,收留了他,让他将养些时日再做打算。他自称从宣府而来。”

“是个年轻人?”少女有些惊诧,“怎么听来好似饱经沧桑。”

少年点点头:“方才听他所吟《江城子》,可知并非普通的逃难百姓,想必有些来历。”

女子也道:“我有同感,虽然词句算不得文采卓绝,但听来字字血泪,看来此人身世可怜。”

慧清听着两人说话,也若有所思,在一旁不住颔首。

少年停住脚步,转向少女道:“姐姐,小弟想结识此人。你看如何?”

少女含笑道:“弟弟拿主意便是。只怕素昧平生,不好冒昧打扰。”

少年遂向慧清师父道:“能否请师父代为引见?”

慧清单掌立于胸前,微微颔首道:“既是施主开口,贫僧乐意效劳。”言毕,回身往厢房走去,少年等人亦跟在后面。慧清缓步走到厢房门口,双手合十,朝着里面朗声诵道:“阿弥陀佛!”

听见佛号,屋内响起脚步声,门随即“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见是慧清,连忙行礼道:“师父。”

慧清双手合什回礼:“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打搅了。”

男子礼貌地道:“师父客气了,不知有何见教?”

慧清含笑道:“今日本寺来了两位香客,方才他们路过此处,听得施主吟哦,欲与施主结识,请贫僧引见。如果施主不见怪,可否与他们二位一见?”

这位年轻人正是朱慈烺,南京逃过一劫后,他按照秦枫的指点到了松江。几日前来到华亭县,因为饥疲交加,而且身上有伤,晕倒在惜恩寺门口,被寺里的僧人收留。一方面他伤还未完全好,一方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于是暂时栖身在寺中。方才忆起自己所经历之事,一时悲慨,吟诵出声,恰巧被经过的姐弟二人听到。

他此时听慧清师父说有人想见自己,心中诧异。他一路颠沛流离,历尽风霜,也逐渐老练了不少,尤其是经历淮安府一劫,知晓了自己正在被登基不久的皇帝伯伯四处寻找,意图谋害,因此对于自己的身世和行踪,他变得更加谨慎了。因为他明白,一着不慎,就可能招惹杀身之祸。

“这……”他听见慧清师父这么说,心中颇有疑虑,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回绝。

慧清显然了解了他心思,见他面有难色,便回身对着站在身后不远的姐弟俩一指道:“施主请看,就是这两位客人。他们不是坏人,多年来对敝寺颇有恩惠,算是这里的熟客了。”

朱慈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姐弟俩,三人视线相触,不约而同微微颔首相互致意。那少年微一拱手,诚恳地道:“这位仁兄,方才我姐弟二人偶然听得仁兄所吟《江城子》,心中颇有感慨,因此意欲一见。冒昧之处,请仁兄海涵!”

朱慈烺见对方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器宇不凡,亦不像世故圆滑之人,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也是一时感慨,没想到惊扰了众位,实在惭愧!”

少年含笑说道:“小弟夏完淳,就是华亭人氏,这是家姐夏子衿。身边是姐姐贴身侍女采薇。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在下尹明。”朱慈烺客气地答道。

“原来是尹兄,幸会幸会!”夏完淳又再次抱拳,夏子衿也微笑着颔首。

朱慈烺也彬彬有礼地客套道:“不敢。能认识二位,是在下的荣幸!”

“不知尹兄贵府何处?”

“在下,”朱慈烺略一沉吟,从容道,“在下乃山西宣府人氏。”

“宣府?”夏完淳和夏子衿对视一眼,“我听仁兄正是北方口音,原来是宣府人氏。但宣府离此处千里迢迢,尹兄怎会孤身一人到此?”

“宣府数月前陷于流寇之手,在下家破人亡,因此流落至贵宝地。”朱慈烺黯然道。

“原来如此。”夏完淳面色凝重,点头道,“京城和北方大部失陷,举国痛心!而今唯有寄希望于南京,惟愿新朝奋发有为,保我大明江山。”

想到现在南京的新皇帝正在四处寻找自己,要剪除对皇位的威胁,朱慈烺心中难受,因此并不接话。

见朱慈烺默默无语,神色凄惶,夏完淳又说道:“不知尹兄今后有何打算?”

朱慈烺勉强一笑:“而今流落四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旁的夏子衿插话道:“公子既然来到松江,可有亲友投靠?”

朱慈烺摇头道:“此地并无亲友故旧。”

夏完淳道:“我与仁兄一见如故,如蒙不弃,就到舍下小住几天如何?”

见初次见面的夏完淳如此热情,朱慈烺有些不敢相信,加上之前吃过的亏,他难免心存顾虑。但见夏氏姐弟磊落大方,不像心怀叵测之人,他心中矛盾,略微不安地道:“萍水相逢,怎敢到府上叨扰!”

夏完淳道:“尹兄客气了。我方才听尹兄所吟之词,字字血泪!而今国难当头,有志之士无不期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我知尹兄乃是热血男儿,完淳也不是独善其身之辈,既与尹兄意气相投,便愿结识你这朋友!”

朱慈烺仍然心中犹疑:“夏公子一片赤诚,在下惭愧。”

“尹兄休要客气。家父和在下的老师都是饱学之士,身边也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大家互通声气,指点江山。尹兄如不嫌弃,先到舍下暂住,我再慢慢把你引见给诸多师友,大家一起筹划,兴许,我们还能做出一番有利于国家的大事!不知尹兄意下如何?”

听到夏完淳一番言语,朱慈烺心头一热,心中的顾虑一扫而光,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眼前的姐弟俩,于是感动地说道:“认识夏公子和夏小姐,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蒙二位不弃,在下感激不尽。既如此,尹某恭敬不如从命!”

姐弟二人见他答允,不禁面呈喜色,说道:“待我们见过方丈,尹兄就随我们回去吧。”

朱慈烺道:“在下也要面谢方丈,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四人遂在慧清师父引领下,一起往方丈室走去。

谢过方丈,朱慈烺便随夏氏姐弟一起离开了惜恩寺,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夏府。这是一处古朴的宅院,虽然也在华亭县城内,但坐落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因此避开了喧嚣的市区,可谓闹中取静。

“尹兄,这就是寒舍。”夏完淳微笑道,“请吧。”

此时已有一个四十余岁管家模样的人快步从门后迎了上来,满脸带笑殷勤地道:“小姐、少爷,你们回来了!”

夏完淳含笑点头,对着他说:“丁管家,这是我们刚认识的朋友尹公子。”

“尹公子好!”丁管家连忙躬身行礼。

“这是府上的丁管家,在我们家很多年了。”夏子衿也微笑介绍道。

“丁管家请勿多礼,打扰了!”朱慈烺谦逊地招呼道。经历过一些波折,他对于人情世故也略微懂得了些,因此言谈举止颇为周到。

“丁管家,你先去通报父亲,我们随后就来。”夏完淳一边走一边对丁管家吩咐道。

“公子,老爷出去了。”

“父亲出去了?”夏子衿道,“去哪儿了?”

“是陈先生约了老爷一块出去的。”

“老师也来了?”夏完淳面露喜色,“我还正打算明日去拜访老师呢。”

夏子衿道:“那你先叫丫头去告诉母亲,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们一会儿就去见夫人。”

“是。”丁管家快步先往前去了。

朱慈烺和夏氏姐弟含笑致意,四人缓步步入了庭院之中。朱慈烺眼光所及之处,见整个院子虽然丝毫没有巨富之家的阔绰和气派,显得俭朴素洁,却也异常雅致,所过之处,只见回廊相连,翠竹掩映,不大的庭院里曲池相通,居室与园林交融。整个院子布局紧凑,错落有致,显得清雅和谐。虽与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不能相比,却处处彰显出主人独到的品味和用心。

“尹兄,刚刚管家说到的陈先生就是我的老师,也是父亲的好友,他是丁丑年的进士,现在南京兵科任职。老师学力宏富,在士林中颇有声望。改日我引荐给你。”夏完淳一边走着,一边热心地对朱慈烺说道。

朱慈烺现下已经彻底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一味沉浸在庆幸和感动之中:“那真是太荣幸了,多谢夏公子。”

“这陈先生和父亲也是至交,完淳和我都常常受教于先生。”夏子衿又含笑补充道。

“府上可还有别的兄妹吗?”在热心的夏氏姐弟面前,朱慈烺也渐渐抛开了生疏和拘束感,不禁信口问道。

“还有一个长姐,名唤淑吉,已出嫁多年,夫家是嘉定人氏。”

“是啊,长姐大我十一岁,长存古十二岁。我们小的时候,就是大姐教我们读书写字。大姐很有学问,对我们又好。只是出嫁之后,见面不多了。”夏子衿感慨一声,接着笑吟吟对夏完淳道:“存古,你不是昨天还说想姐姐了吗?”

这时,朱慈烺才知道夏完淳叫存古。

夏完淳笑道:“是啊。常怀念大姐以前在的日子。”他看了夏子衿一眼,接着也打趣道:“我在想,要是姐姐你也出嫁了,那弟弟怎么办好?”

夏子衿有些难为情地斜了夏完淳一眼,嗔怪道:“别胡说。倒是你,都快娶亲了。等不及了吧?”

夏完淳调皮地一笑,没说什么。二人忽然觉得似乎冷落了朱慈烺,于是都对他歉意地笑了笑。

听着他姐弟二人你言我语,亲密无间,朱慈烺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家庭里的亲情和睦与其乐融融,想到失散的弟弟,又不禁心中酸楚。但此时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又不好表露感伤,以免扫别人兴致。因此,他勉强一笑,问道:“夏公子要娶亲了?”

不待夏完淳回答,夏子衿含笑道:“正是。亲事是早些年就定下的,和我家是世交。说好今年要完婚的。”

朱慈烺由衷地道:“不知是什么样的才女,才能配上夏公子的品貌。”

“弟弟有福,未来弟妹是嘉善钱家唯一的千金,也爱诗书,通文墨。”夏子衿笑道,“听说,不仅知书达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那我先恭喜夏公子了!”朱慈烺笑道。

夏完淳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姐姐尚未出阁,做弟弟的岂能完婚。我要等姐姐出阁,方才娶亲。”他调皮地冲夏子衿眨了一下眼道:“所以,姐姐要见弟妹,就先为自己觅得佳婿才是啊!”

“胡说!”

夏子衿见弟弟在外人面前又调侃自己,立时羞红了脸,本来粉白的桃腮顿如梅花映雪,艳绝不可方物。饶是朱慈烺在宫中见惯了夭桃秾李,此时也为一眼瞥见的绝世韶颜而暗暗惊叹。不过只是刹那之间,他立即收敛心神。于情于理,如今的境况,他知道自己心中只能有国恨家仇,其余的,他不能,也不敢想。虽然,眼前的女子,在第一眼惊鸿一瞥之时,就已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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