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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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澜收起了伞走到了安怡欣的伞下。

伞外的雨大极了, 下的远处山水一色,皆是朦胧。

伞下却很干燥温暖,安怡欣的裸露的手臂紧贴着翟澜的手臂,能感受着对方的皮肤的细腻和滚烫。

也许是为了躲雨, 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们越走越近, 近到最后安怡欣甚至可以闻到翟澜发梢间淡淡的洗发露的味道。

很甜的樱花香, 和高冷的翟导一点都不搭。

却也是这甜腻到几乎有些愁人的香味,把安怡欣今天一直焦躁的心情,一点点磨平了些, 脑子终于不用高速地去想刘老那边要怎么办, 不用去想翠儿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可以不用去想太多太多的东西。

迷迷糊糊的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和翟澜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洗发露,但翟澜身上的味道却比她甜那么多呢。

这问题太轻易了, 不关乎人命,性别,未来, 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些, 学者, 博士,甚至是普通的民众都懒得去讨论它。

却把安怡欣迷得头脑发晕。迷得晕晕乎乎的, 眼前浮现了她和翟澜之前房子的小卧室。

小卧室里铺了地暖,便总是暖和的,哪怕是这样的雨天也完全可以赤脚踩上去。墙壁上被她们刷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漆,这是和床单还有家具一样的颜色,看着又温柔又温暖的,引诱得你只想往上一扑……

她这边还没完呢, 就见身边的翟澜停了下来,远处也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她赶忙地把意识回到了现实,拼命地眨了眨眼睛。

——只见,年过半百的图长安带着一大帮子人,手握木棍,铁棍的着急忙慌的就往这边赶呢。

一个个急急冲冲的,就像要去干架一般。

安怡欣见状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说真的,她觉得情况不对,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没忍住把换了只手拿伞,用空闲的手把翟澜护在身后,然后……

然后这两人还是被图长安像提溜小猫小狗一样,给提溜回去了。

图长安提溜到这两人把她们两个一瞪,连忙唤着拿着“武器”的大汉们在前面开路,着急忙慌地就往剧组那边赶。

赶回他们租的屋子的时候,这头发和衣服上已经淋湿的大导演给大家都发了红包。好生安抚了一顿后,又忍不住回去瞪安怡欣。

他刚见到那些豺狼虎豹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时候,就连忙联系了所有人紧急避难,但这个破寨子信号和网络差的有愧于4g网,更别提那看不见的5g了,只能派人出去硬找。

却哪知,一眨眼几乎所有人都找到了。

就(脏话)的除了他那宝贝主演,还有宝贝主演的女朋友。

那一刻真的是把图长安吓得肛肠寸断的,断断发疼。

他一生固执孤僻,恃才傲物,真的称得上熟悉的人屈指可数。

他已然失去了于梦兰,当真……当真一时间受不得再失去安怡欣的打击了。

也是这般,看着现在还对着他傻笑的安怡欣,就更是气不打哪一处来,但又不舍得骂她,只能一边瞪着,一边给这个祖宗和祖宗的媳妇一人一碗寨民们自己的米酒,让她们两个先暖暖身子。

苗族这边喝酒喝得凶,基本上来客人了第一时间都会送上酒,甚至在这中被许多野兽包围的时候,还有投机者赶忙给剧组这边送来了酒。

图长安看着乖巧地抱着米酒和翟澜蹭到一起的安怡欣,实在是没忍住,把脸转到一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后,这才悄摸摸地伸出了手,想摸摸乖徒弟的头。

却不想直接扑空了。

图长安:……

他转头一看,只见它刚刚还乖乖的宝贝徒弟,这时候已经凑到翟澜面前龇牙咧嘴的,威胁着不让翟澜喝酒,然后被翟澜前倾,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就不呲牙咧嘴了,直接脸爆红了,就差整个往后退,当真是太纯情了……

图长安: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

后来图长安忙去了,电影的剧组宛如一个飞速运转的巨大机器,每个人都是上面的零件,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让这个庞然大物稳定地运行下去,刚刚他贸然带人去寻安怡欣她们,已然是夹带了私心了。

也是因为离开了,所以他不知道翟澜有没有喝下那碗米酒,但他出门喘气的空当,却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某告知:“你徒弟好像喝醉了。”

“喝醉?”图长安记得安怡欣虽然酒喝得不多,但是酒量应当不差啊。

李某也不解释,就轻轻地把头往旁边一撇,就让他自己去看。

图导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出房间,再走过长长的走廊,再转弯,便看见了狭窄的门外,孤零零坐着的安怡欣。

只见安怡欣坐在图长安和李某今早蹲着的地方,但好在小助理或者翟澜怕她着凉,给她坐的地方垫了好几个垫子,生怕她在夏天的雨里感了冒。

屋里没开灯便很是黑暗,唯一的光是门外灰蒙蒙的雨天的亮光,却又被她挡住了大半,投下了半个大小的影子。

图长安看了很久这个画图,在心里构了构图,觉得这处景确实不错,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用上吧,这才走上前去看安怡欣——主要是他确实不怎么相信安怡欣的酒量会那么轻易地喝醉了。

却不想安怡欣好似真的喝醉了,她甚至没有理会到来的图长安,只是一直凝视着外面的雨,安静的,一动不动的。

和早上的图长安还有李某的动作一模一样。

“导演,你早上在这雨中看见了什么呢”过了很久,安怡欣还是这么定定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因为有些醉了,略有含糊地问了长安。

这话倒是一下子把图长安问住了,他看雨想得太多,在想那帮助着omega的刘老被omega协会第一个逮捕,觉得好笑;又见无数凑热闹,借此般情况宣泄着无端情绪的人,觉得可笑,却又想着,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只是在担心这雨要让剧组平白花掉多少钱的自己,觉得有些可怜……

有时候想得太多了,反倒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见了。

“我大约什么都没见到吧。”他听到自己这样答着,又问道,“那你现在看见了什么呢?”

安怡欣眨巴眨巴了眼睛,微嘟起嘴,歪了歪头,显得有些委屈:“好难啊……师父。”

“我好无力。”

人喝醉了总是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我感觉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帮刘老,我甚至闭眼都是翠儿达不成她的理想,甚至会被反噬的画面。”

图长安听到这,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问道:“翟澜呢?”

他能接受安怡欣的脆弱,甚至很珍惜她这中只有喝醉了才能于□□里吐出的脆弱,这美得和深夜才偶尔探出头的萤火虫一般,敏感却太过漂亮。

只是在这时候,她喜欢的人呆在身边,也许会让她舒服些。

不料安怡欣只摇了摇头,说:“她接到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她好忙啊。”

“忙点好。”图长安安慰道。

安怡欣摇了摇头,不准备再提这个话题了,只是依旧安静地看着雨。

图长安陪她又看了一会儿,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摸了摸这孩子的头,这次他摸到了。

“剧组是一个很封闭的地方,特别是在这深山里拍东西,一忙起来,外面的信息进不来,里面的信息出不去,然后又因为高压和连轴转会使得人们的情绪崩紧,最后你遇见的任何大事都会给你极大的压力和无力感,别陷进去,走出来,等你离开这边,你会发现这事其实很小很小的。”

安怡欣听完笑了起来,似乎信了,转头望向了图长安,说道:“我好想一直都忍不住本能的难过。”

“难过和痛苦是伟大艺术萌芽的载体。”图导说。

安怡欣还是笑的:“很早之前,那都是澜第一部电影刚刚得奖的时候了,因为我还没从团里毕业,所以只敢偷摸摸跑到她的门口旁的暗处等她,却不想我躲着,躲着,我就听到了……”

“我听到几个来蹭红毯的‘业内’在高谈阔论着那几部入围的电影,把翟澜和另一位入围的omega放在一块比较,师父知道他们比较的是什么吗?”

“比较的是……样貌吗?”图长安声音有些哑了,他生为alpha,甚至可以猜到那些人说了什么样的内容。

什么时候,人们会肆意地对一个伟大的导演的样貌指手画脚呢?

——当她是一个omega导演的时候。

“刚刚翟澜接到电话,说今年(国外的某大奖)最佳导演,直接不让omega导演提名了,她们那边很多东西要重新规划了。”

安怡欣笑着又回去看了看雨。

“外面和这里也没什么区别啊,师父。”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是一个罐子里的蛐蛐,只是我以为我是个人罢了,然后某一天我的意识觉醒了,我发现我是一个蛐蛐了,这时候无力和恐惧感才会如海浪般把我淹没,因为我发现我逃不出这个蛐蛐罐子,而身边的蛐蛐们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蛐蛐。”

她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但最恐怖的是,我发现我那些意识到自己是蛐蛐的前辈,不是在寻找出去方法的路上撞死了,就是……被我身边没觉醒蛐蛐们咬死了。”

“被咬死了。”

她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雨下着,太安静,时间慢慢地流逝着。

剧组的事情太多了,图长安呆不久,翟澜却还没回来。

图长安却不敢离开,喝酒后的人们总是理智全无,太容易陷入情绪里,他太怕安怡欣出事了。

却见坐在垫子上坐得好好的安怡欣,突然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个劲就往雨里跑。

安怡欣跑得太快了,快的图长安甚至没有来得及把她拦下来。

只能见到少女奔在雨中,用手护住手中手电筒的光,那光在这晴天白日里不够明显,却足够照亮少女护着的手掌。

“它没熄灭。”安怡欣突然说了一句几乎是脑残的话,谁都知道水是湮灭不了电筒的,“它们已经不是以前随便什么水就能熄灭的火焰了。”

“所以呢?”图长安问她。

“所以我想明白了,也许我看不到我心中的画面,但是我的努力会让从火把到手电筒的速度变得更快一些。我踩着之前撞死蛐蛐的尸体往上爬着,而我有一天也会变成筑路的尸体,而后辈们就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上去。”

“终有一天,所有的尸体会汇成通天的道,让所有的人离开这封闭的世界。”

雨中淋得好不可怜的少女笑了起来,她说:

“我酒醒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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