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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母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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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入新家后的第三个冬天,一反往年的湿寒透骨,意外的暖和。正月的天空中竟然还懒洋洋地悬挂着一枚昏黄的太阳。

  南方的冬天素来阴冷,哪怕是平日里好动的溪流,在寒冷的冬天也被迫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变得恬静。周樱觉得冬天似乎是一个冷酷的杀手,扼杀了许多可爱的生灵,他使花朵凋谢,小草枯萎,落叶凋零。他逼迫鱼儿沉入水底,迫使小动物们委身于黑暗的巢穴之中。有时,她甚至都能听到花儿在风中叹息,小草在在冻土下哀鸣。

  跟父母住在部队的时候,那儿总是四季如春,花团锦簇。高大笔直的椰子树在夕阳下婆娑,槟榔的白色花穗华丽地倒挂着。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粗壮碧绿乔木和长满各色野果的带刺灌木。每天傍晚时分,她便会和父母一起漫步在沙滩上,在湿润微咸的海风中赤裸着双脚让风扬起她不羁的卷发,放肆狂奔。不小心被沙坑绊倒摔得满脸沙子只露出两个滴溜溜打转的乌黑眼睛时,她会在父母的憋笑声中,得意地咧着嘴开怀大笑!

  那时,她最爱做的便是让父亲和母亲一左一右地用力往上拽着她的小手,然后她曲起两只脚尽力让身子腾空。

  “抓好了吗?”母亲问。

  “好了!好了!”她兴奋得两眼发光。

  “那我们就起~飞~咯!”父亲爽朗地笑。

  “起飞~起飞~哈哈哈哈······快加速!”她大笑。

  有时她会让父亲在沙滩的一头蹲下张开双手,然后她会迅速跑开一段距离,再咯咯笑着朝着父亲飞奔过去。

  “爸爸!要抱住我啊!”她大声喊着。

  “知道了!快跑过来吧!”父亲满脸笑意。

  “要举高高的啊!”她再次叮嘱。

  当她猛扑到父亲结实的怀里后,便会被父亲有力的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快速地把她旋转起来。

  “啊······!我害怕!我要下去······!”她觉得有些头晕。

  “怕什么!爸爸抓住你的。你不是要举高的吗?”父亲狡黠地笑着。

  “不要转圈!我快晕啦·····!”她大声抗议。

  “好了好了,快放她下来吧,别闹了。”母亲在一旁咯咯笑着劝阻。

  于是父亲把她轻轻地放了下来,结果头晕目眩的她在沙滩上踉跄了几步后,像是醉酒般身体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沙滩上!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上空的天空似乎也都在旋转。等到眩晕的感觉过去,她慢慢地爬起来一脸懊恼地瞪圆了眼睛盯着父亲。

  “我都说了别转了别转了!你还转!我都摔跤啦······!”

  “那你下次还要不要举高高啊?“父亲毫不在意。

  “······还要!”。她只犹豫了一秒便立刻坚定地回答。

  “但是下次不能再转圈了!”她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

  夕阳下那欢笑着的一幕幕是周樱记忆里跟父母度过的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刻,多年后,她回到那个小岛,当她再次微笑着忆起当年那幅画面,当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在绚烂夕阳笼罩着的金色沙滩狂奔的时候,跑着跑着,嘴角终于慢慢弯成了哭泣的弧度。她发现沙滩上已经没有了可以拥抱她的双手······

  那时的她已跟父亲形同陌路。

  搬入新家三年后,周樱就慢慢发现了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有些许微妙,小孩大多时候其实就像是敏锐的小兽。

  自从父亲的单位给他分了一间宿舍后,他回家的次数便逐渐减少,其实工作的地方离家并不远,就在离家七里路的镇上。周樱倒是觉得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她过得尤为惬意,不用担心一大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揪起来,也不用时刻注意自己的站姿坐姿。吃饭的时候不用吃讨厌的青菜,更不用每天晚上给他倒洗脚水。

  而母亲似乎也开始频繁外出,每次吃完晚饭,周樱还在卧室写作业,母亲便已重新化好淡妆,穿着漂亮的套装出门了。一开始,只当她是出去串门。晚饭后村里的大人们是会来回串门的,这似乎已成传统。三俩个妇女或是爷们结伴去平日里关系好的朋友家里,坐下喝上一杯姜盐豆子茶,点上一颗烟,聊着家长里短,或是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豆子茶是周樱家乡的特色茶饮,用的是自家茶树上采摘制成的茶叶,芝麻也大都是自家种的,没有种芝麻的人家则会上别家买上几斤吃着。豆子通常是提前炒好封装在玻璃罐头瓶里,芝麻则最好现炒,放置时间长了的熟芝麻在失去热气的烘焙后会变得紧缩,香气和口感也会大打折扣。

  周樱经常见母亲用那只底部布满小孔但不足已让芝麻漏出来的铝制饭盒炒芝麻,那个饭盒是她之前淘汰下来的,当时父亲给她买了一个不锈钢的双层圆形饭盒,旧的饭盒理所当然就被替换下来了,当时母亲觉得旧饭盒很是适合用来炒芝麻,一用便是很多年。

  现炒的芝麻则颗粒饱满,油脂丰富,香气扑鼻。放什么豆子就看各人喜好了,红豆、绿豆、豌豆、黄豆、黑豆、通常是这些品种。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放花生,那一颗颗被搓掉红衣,露出洁白颗粒,烘炒后微微发黄,布着零星焦黑饱满香脆的花生泡在茶水里,看起来很是好吃!外公家种了不少花生,秋收后便会用蛇皮袋满满装上一袋子绑在单车后座拉过来。那时家里倒是不缺花生米泡茶喝。

  把混和了茶叶、豆子、芝麻的茶碗里添上滚烫的白开水,再在姜沙钵里研磨些生姜末用开水兑了加进去,最后撒上一点盐,一杯喷香滚烫的豆子茶就算是完成了!母亲很是喜欢喝这种茶,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泡上一杯喝着,有时一天得喝上五六杯。

  周樱发现母亲傍晚出去并不是在村里串门,是因为出现在衣柜里很多次的包装精美的零食。有时是开心果、朱古力豆、山楂糕······有时是香蕉片、瓜子、红姜片······这些零食显然不可能在村里的小卖部买到。那时她们一众小伙伴在小卖部最爱买的是一毛钱一包的酸梅粉,黏掉牙的牛皮糖,五颜六色像一个个小西瓜似的泡泡糖,两毛钱一包的萝卜丝。况且,那里也只有这些零食卖。

  发现柜子里那些看起来既高档又好吃的零食时,她非常惊喜。好几次都差点撕开包袋要大快朵颐,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也许这是要送人的?”她心想,终究不敢贸然打开。有一次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母亲。

  “妈妈,你衣柜里面的好吃的是要送人的吗?”她小心地询问。

  “······你看到了?”母亲很意外。

  “看到好几次了啊,每次都藏在你衣柜的长大衣后面。”她有些得意。

  “你别给我都拿出来哈!你要实在想吃就在家里吃。”母亲神色有些不自然。

  “噢!”她一听可以吃,立刻连声调都高亢起来。

  父亲在单位留宿的时候,母亲依旧会装扮精致出门,在周樱睡觉前,她会按时回到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会拿着各种零食水果。渐渐地,周樱甚至开始期盼母亲出门。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好几个月。一天周五的晚上,父亲回家后跟母亲开始了剧烈的争吵。

  “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啊?”父亲一拳砸在厨房的门上朝着母亲大吼。

  “我怎么了?怎么就没有廉耻?”母亲一脸冷漠地反问。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父亲脸色狰狞。

  “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吗?”母亲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我做什么了?”父亲有些讶异。

  “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个月回来过几天?你在外边那些事,你当我真的不知道!”母亲的声音开始变得凄厉。

  “你听谁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是因为最近到了政府收公粮的时候了,忙得很。晚上单位还要开会······”父亲辩解着,气势较之前明显弱了些。

  “哼·····收公粮?”母亲冷笑:“你倒是会收啊?收得好哇!都收到人床上去了啊!”母亲歇斯底里。

  那次争吵最终以父亲砸坏了一扇门,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母亲砸碎了碗柜里所有的碗碟和高低柜上的好几个石膏像收场。至此过后,便是长时间的冷战。父亲归家的次数也开始越来越少,偶尔周末回来一次,俩人也都是冷着脸各做各的事情。只要周樱跟其中一方稍微亲近了些,那么另一方就会大喊:

  “你给我过来!周樱!不许叫他爸爸!你还给他倒水?他配吗!”母亲怒斥。

  “你倒是配啊?!孩子天天在家跟着你!你竟还敢出去鬼混!”父亲暴怒。

  “那这还是得向你学习?天天住外边混,免得让孩子看到了!”母亲气急。

  那些日子,周樱在家再也没开怀笑过。每次放学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总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迈进家门。她很怕听到父母剧烈的争吵,害怕听到他们摔打家具碗碟的刺耳破碎声,更怕看到他们脸上对彼此强烈的憎恨和无情的咒骂。

  “真是受够了”!她在心里默默说了无数次。但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如今,跟自己一起孤孤单单,

  对影成双,只有自己知道,

  在无数的镜子之间、在自己面前映出虚假的影子。

  在无数的回忆之间茫然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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