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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幼鸟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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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这里,等待,等待,——却无所等待,

  在善与恶的彼岸,时而欣赏光,

  时而欣赏影,一切只不过是徒劳。

  周樱家翻盖老房子的时候,并没有把爷爷留下的那栋曾经容纳了一家九口却只有两间卧房的泥砖屋一并重建,只是拆了些能用的材料下来,便任它七零八落的呆在原来的位置。那时,最小的叔叔也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爷爷在的老屋便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叔叔家的房子就在她家的隔壁,只隔着一道窄窄的胡同。那道只够一人侧身而过的阴仄胡同里常年丛生着喜阴的杂草,有一回周樱和伙伴玩捉迷藏的游戏时,还在里面找到了一截灰白色的长长蛇蜕。后来,她便不再敢往那道胡同里钻了。

  叔叔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据父亲说,奶奶还在世时,叔叔就经常让家里人头疼不已。仗着自己小,便在家无所事事。不仅不帮衬家里干活,还到处惹事生非。出去玩儿不是把人家小孩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跑人家里顺东西回来。那时奶奶已卧病在床多年,对眼前这个顽劣的孩子也是有心无力。出于对生病奶奶的怜悯,一些被叔叔揍过的孩子的家长也不太好意思上门问责。这也让叔叔往后的调皮捣蛋变得更加无所顾忌。而在外四处找活儿干养家糊口的爷爷,更是几乎顾不上他。

  “你那个不靠谱的叔叔,在家不知道帮忙照顾着点你奶奶,还好几次把你爷爷攒点钱给奶奶买的水果罐头和麦乳精给偷吃光了!那可是给你奶奶补身体的······”。每次提到叔叔,父亲总会一脸愠怒地提及此事。

  “爸爸那时候也才十岁,都晓得要去外面田里抓蛤蟆,抓泥鳅黄鳝卖钱换肉给家里吃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抓的那些蛤蟆黄鳝拿回家做了吃?”已是成年的周樱不由地就想到了干锅牛蛙,黄鳝煮粉皮这些色香味俱佳的美味。

  “你当那个年代还能有现在的烹饪条件啊?再说了,你奶奶她们又不喜欢那些腥臊的东西。”父亲蹙了蹙眉,似乎认为她不知人间疾苦。

  “那个年代,家里孩子多,你奶奶又病了好几年还得花钱治。冬天冷,棉鞋都没得穿,只能把脚插在火塘的灰里······”父亲一回忆起小时候的艰苦岁月便打不住。

  叔叔家那时住的房子前面墙体是用红砖砌成,而房子后墙却是用的大块的泥砖垒起来的。她常和堂妹还有同村的小伙伴趁叔叔和婶婶外出打牌时,在她家里玩过很多次过家家的游戏。婶婶家有许多款式各异的裙子,颜色鲜艳样式新颖。堂妹说自己的小姨在镇上开了间服装店,她经常会把一些店里替换下的衣服拿过来送给母亲。那时,她们觉得这些裙子真是无比的好看啊!

  周樱的母亲就没有这样的裙子,母亲平素更爱穿黑色和宝蓝色的的确良套装,或者是上宽下窄的萝卜裤。仅有的几条裙子也都是棕色和枣红色,唯一让她能看上眼的是一条长及脚踝的类似于绸缎的光滑飘逸的白色背心长裙,母亲穿的时候会在外面搭配一件白色透明的蕾丝长袖。家里有一张母亲穿着这身长裙的照片,照片上母亲画着淡妆,头戴一顶打着米色蝴蝶结的宽檐草帽,她一手扶着帽檐,另一只手自然地稍稍捏着裙摆,许是阳光刺眼,母亲虽然努力微笑着,但眉眼却是不自然地蹙在一起。

  照片是在离家不远的水库上拍的,照片里的天很蓝,身后的草地也很绿。母亲说拍照的人是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那时他家正好刚买了相机,便四处采风拍照。

  婶子家的各种长短不一的衣物都随意堆放在卧室一个黑色的已经开裂的皮革沙发上,沙发一边的墙角还摆放了好几双亮晶晶的高跟鞋。周樱她们进屋后便会一窝蜂地扑到沙发上开始争抢自己中意的裙子,有时因为僵持不下还会各自拽住裙子的一角奋力抢夺拉扯,每每此时,堂妹便会在一旁焦急地劝阻:

  “樱姐你们莫抢塞!扯坏了到时候我哩妈妈要骂我啦!”

  最后,只能是以剪刀石头布的方式决定谁能穿那条裙子。都穿戴好自己中意的衣物后,她们会站在床上排成一排,摆出在电视里看到的模特在T台定点的姿势,然后由‘评委’选出里面自己认为穿戴最漂亮的那个。有时她们还会换上那些亮晶晶的透明坡跟凉鞋,搭配着穿起来拖曳到地上的长裙尤为合适!感觉自己瞬间就成了动画片里长裙飘飘的美丽高贵的公主,或者是古装剧里看到的身披凤袍的威严皇后!内心尤为惬意欢乐。

  叔叔和婶婶极为爱打牌,那时堂妹和小她一岁的弟弟都还不到学龄,每次父母出去打牌便会让他们呆在家里,并嘱咐周樱的母亲偶尔过去看一眼孩子们。至于吃饭,他们也总是在各伯家解决。有时天黑了不见父母回来,他们一开始会恐慌得在家嚎啕大哭,来周樱家或是别的伯伯家哭诉。次数多了,姐弟俩便也就习以为常了,再后来父母要是没按时回家,他们便会老老实实把门关好,乖乖上床睡觉。半夜被父母剧烈敲打着门窗叫醒开门是常有的事儿,周樱他们也被吵醒过很多次。

  家里亲戚多次语重心长地规劝过叔婶,让他们在家好好照顾孩子,否则他们将不再照应独自在家的姐弟二人。对于叔叔成家有了孩子后仍是不上进沉迷牌桌,周樱的父亲甚至劈头盖脸地骂过他多次,但收效甚微。叔叔仍是三天两头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不顾,继续泡在牌桌上。而亲戚们也终是无法做到对他家年幼的两个孩子坐视不管。

  周樱曾多次目睹过叔叔和婶婶之间的战争,每次他们起争执打架的时候,两个孩子便瑟缩地窝在墙角哭成一团。再稍大点的时候,便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姐弟俩会直接出来找周樱的母亲。

  “满伢,我里爸爸妈妈又打架了。”堂妹一脸淡定,甚至还有些厌烦的表情。

  婶子一开始尖利然后沙哑的咒骂,叔叔不甘示弱地挥动衣架抽打着她。

  “你个冒良心的背时鬼!老娘嫁给你冒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拖着哭腔。

  “未必我就过得舒心啊?臭婆娘!”叔叔又狠狠地往她的身上抽了两下。

  “老娘来的时候,你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我还不是照样守着你给你周家生了两个伢崽······”婶子越说越委屈

  “要是你爸妈还在,怎么也不会让你这个背时鬼这么对我!不知道那么勤快忠厚的老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畜生!”

  “你还敢提我娘伢?!有你这么个懒得死饭不做碗也不洗,衣服一泡一脚盆的懒婆娘,他们也得港恩!我里伢去世前病在床上的那些天,你去端过一次茶倒过一次水没有?啊!”叔叔的声音开始发抖,许是触及到了自己的软肋,他停下了挥动衣架的手,眼睛也憋得通红······

  但不管他们如何激烈地对骂,歇斯底里的厮打,用了多少恶毒的话咒骂对方,身上留下了多少被对方撕咬殴打过的伤痕,嘴里说过多少次离婚。最终,仍是生活在一起,谁也没有真正迈出‘离婚’那一步。

  周樱那时已知道离婚的含义,每次看到他们如此不遗余力地打击咒骂对方,她就很是不解:为什么叔叔和婶子那么水火不容的俩个人硬是要在一起生活,宁愿三天两头地闹仗也不去离婚?

  后来她才明白,并不是人有多神奇,而是这个人背后所代表的感情宣泄口太过难得。就像双目紧闭的人突然睁开一只眼,睁开的那只眼看到的景象瞬间成为所见的全部,而闭起来的那只眼看到的不再是黑暗······

  也许,叔叔和婶婶都是在痛苦中寻找当初有那么一刻照耀过自己光点的人,无论是真实感受还是现实假象,他们强撑着的尊严终于在伴侣面前软下姿态,暴露无遗。

  “他们都是灵魂孱弱的人,既不能全力以赴的生活,更无法构建美好的家庭。”周樱心想。

  “我绝不会变成那样的大人。”她暗自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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