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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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枯水期了,浓云密布,民生公司的“民铎”轮逆水上行,快到万县港了。

驾驶舱里,引领轮船行驶的船长辜华山焦眉烂额。“民铎”一直被强迫出兵差,得到民生公司总公司发来的“设法脱身隐蔽”的电报后,他趁着装船前的空隙,引领轮船快速驶离宜昌港,开到宜昌上游的河湾停泊隐蔽,不想,被国民党的另一帮溃军发现并劫持了。这帮溃军涌上船来,领头的是个大尉胡子军官,用抢比着他脑门,要他立即启动轮船,赶快沿江上行。辜华山晓得,解放军在后面追,他们是急着要沿江上逃。

辜华山是不怕祸事的,41年,“民俗”轮被日机轰炸沉没,他与霍成金冒死在惊涛骇浪里抢救伤兵和旅客,心想,老子是死过一回的人,啥子都不怕了。就硬顶说,轮船坏了,开不动。大尉胡子军官说,你跟老子耍花招嘛,那好,上司有令,所有轮船都不能留给共军。对手下人说,搬炸药来,把这船给老子炸了!辜华山一听,虚了劲,个人安危可以不顾,这轮船却得保护下来!心想,反正是往重庆方向开,离总公司越近越好设法脱身,就说,这样嘛,我们抢修一下。就做样子修理,启动了轮船,搅脑汁谋思脱险之法。

“船长,你看,那里有艘民生公司的轮船!”掌着舵盘的舵工说。

辜华山起眼看,前方水湾里果真有艘公司的轮船,大喜,又对舵工说:“晓得就是了,莫开腔,这帮家伙要是看见,怕是要去炸……”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大尉胡子军官、副官和一个弁兵闯进来。

大尉胡子军官说:“往那边开,快!”

“做啥子?”辜华山慢腾腾问。

“那里有艘轮船,开过去!”大尉胡子军官道,“那船不能留下!”

辜华山气顶脑门,说:“好好的船,炸了好可惜,你也积点德嘛。”

大尉胡子军官拧眉道:“我命令你把船开过去!”

辜华山牛:“我不开过去!”

副官和那弁兵就拉动了枪栓,一长一短两只枪对了辜华山脑壳。

闯进来一个大汉,声如铜磬:“你们开枪吧,大不了把我们全都打死,就让这轮船在长江里打水飘!”抢步过去抓住那一长一短两只枪,扭转枪口对了大尉胡子军官。

大尉胡子军官不虚场合:“来人,来人! 把他给我抓起来!”

就进来几个兵,要动手。

“慢!”辜华山喊,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莽子,松手,你给我松手!”

莽子只好松开手。他就是宜昌大撤退时找卢作孚卖木船的那个莽子,现今是这“民铎”轮上的二副。

一长一短两只枪的枪口又对了辜华山脑壳。大尉胡子军官黑眼逼视辜华山。喷吐粗气的莽子护到辜华山身前。辜华山不吭声,想着解脱之法。双方僵持。辜华山暗中下了减慢船速的指令。“民铎“轮的船速减慢下来。大尉胡子军官以为“民铎“轮船要朝那艘轮船靠过去,也不想把事情闹僵,就示意那几个兵出去。那几个兵就出去了。眼看“民铎”已经驶离了江边那艘轮船,大尉胡子军官才醒悟过来:

“耶,你跟老子耍花招嗦!”

辜华山叹气道:“现在是枯水期,我观察了轮船的吃水,那艘船是停在浅水处的,我们的轮船大,吃水深,如是开过去要搁浅。”

“就是。”莽子不莽,接话说,“你们后面有追兵,如是搁浅了,不是等着让追兵来抓呀。”

大尉胡子军官欲言又止,也怕轮船搁浅,更担心追兵:“咯老子,咳,麻烦!那就,那就算球了,往前开,快开!”

船过忠县时,大尉胡子军官又闯进驾驶舱来,喝道:“靠岸,靠岸!这船也开得太慢了。”他收到了电报,共军很快就会追上来,不得不弃船从陆路逃命。船靠码头后,大尉胡子军官喝叫船员都下船,要炸毁轮船。辜华山态度强硬,不同意炸船,让所有的船员都呆在船上。心里也急,赤手空拳的船员是斗不过这帮带枪人的。莽子急中生智,对辜华山耳语。辜华山就去找船上经理,船上经理就拿了银元来给大尉胡子军官,笑道:

“这是给你们的路费。”

大尉胡子军官接过银元,掂掂,又退给了船上经理:“快些哈,你们全都快些下船去,老子要炸船了!”

辜华山恶气上涌,恐吓说:“我劝你还是把这些银元收下,赶快走!解放军已经过了万县,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大尉胡子军官愣眼道:“这点子钱,打发叫化子呀!”

这时候,有三个人走上船来。

走上“民铎”轮这三个人中有童少生,按照卢作孚总经理要求,他们沿江检查工作到了万县,这是返回重庆的路上。他们是从万县坐长途汽车从陆路来忠县的,也来察看这里的民生公司的趸驳保护情况,看见“民铎”轮靠岸过来,就带领了两个随员上船来。听船上经理说了情况后,童少生担心不已,对大为胡子军官笑道:

“船上的资金也困难,能够拿出这些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还请你包涵。”

大尉胡子军官瞪眼道:“你是哪个?”

童少生说:“我是来搭船的。”发觉这军官好面熟,在哪里见过?想起来,“啊,你是?……你认不认得你们部队的侯占林?”

“侯占林,”大尉胡子军官愣眼盯他,“你认得他?”

童少生说:“认得,是朋友。”

大尉胡子军官友好了些:“他早先是副连长,现在是团长,被共军抓俘虏了。”

辜华山说:“看,团长都被抓了俘虏,你们还是快些走为好!”

大尉胡子军官道:“我手下弟兄多,这点路费啷个得行!再加两倍的银元我立马就走。”

童少生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当年在“民主”轮上吵着要席子动武,挨了当时的副连长侯占林耳光的那个胡子老兵,笑道:“你应该认得卢作孚吧?”

大尉胡子军官想:“这名字听说过。”

童少生道:“你还见过他!”

大尉胡子军官想:“我见过他?”

“就是。”童少生提醒,“你还记得不,38年夏天,你们部队东下参战,坐的是‘民主’轮,为了要席子你动了怒……”

“啊,嘿嘿,想起来了,他是个平头,是卢经理啊!”大尉胡子军官拍脑壳,说,“那次还是他来劝的架,嗯,他这个人厚道,让侯副连长不要处罚我。候副连长,不,候团长亲口对我夸赞过他……”

事情有了转机,大尉胡子军官不加价了,接过船上经理手中银元,吆喝那帮溃军下船逃命。辜华山立马指挥启锚开船,童少生他们也随了“民铎”轮返回重庆。

在船上餐厅吃夜饭时,童少生与辜华山等人边吃边交谈。

“听说进军西南的是刘邓大军,打仗很得行!”童少生说,“听说,一路从湖南沿川湘公路打过来;另一路从贵州沿川黔公路打过来,两路大军都朝重庆齐头并进。现在,国民党的溃军都朝重庆涌,而后又朝川西、川北逃跑。”

辜华山:“就盼解放军早些打过来,灭了这帮坏蛋……”

“民铎”轮开到重庆长江上游附近隐蔽时,解放军打过来了。“民铎”轮没有在重庆靠岸,国民党的溃军还多,会有被劫持、毁船的危险。

童少生等三人下“民铎”轮后,立即赶去北碚,去察看那里的公司的趸驳和隐蔽船只情况。离开轮船时,童少生拜托辜华山,说,卢总再三说了,一定要保护好轮船!辜华山说,请你给卢总带话,让他尽管放心,我人在船在,人不在了船也在!莽子说,你告诉卢总,我们船上的每个船员都会拚死保护轮船的!童少生好感动,正是卢总及时做了周密的安排、布置,加上公司全体员工机智、勇敢的努力,民生公司的全部轮船才得以保护下来。

童少生等三人赶到北碚时,正值11月下旬,是北碚经历的一段恐怖时期。卢总对他叮嘱过,北碚是国民党溃军逃亡川北的必经之路。确实,这些溃军正在通过北碚,一部分沿嘉陵江朝合川方向逃跑;一部分沿北川铁路朝广安方向逃跑。童少生等三人检查了公司在北碚的船岸情况,走进北碚街区。看见满街都是疲惫不堪的溃军,不少人家的门口都摆了茶水、稀饭,溃军们虎吃狼饮。

“少生,你来北碚了!”穿黑色长大衣、白色长裤子的卢子英走过来,他身后跟有随从。

“是卢局长啊!”童少生说,压低声,“我们是来检查公司船岸情况的。”

卢子英很高兴,带童少生去看望了蒙淑仪,又请童少生到北碚管理局他办公室里叙谈。

“……给溃军准备茶水、稀饭,是我做的安排,让这帮溃军有了吃喝,各自规规矩矩过境。”卢子英说。

“得行?”童少生问。

卢子英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生抢劫事件,民众的生命财产还没有受到损失。”

“民众的生命财产不受损失是大事。”童少生说,“咳,我乘坐那‘民铎’轮就差点儿遭受损失。”就说了“民铎”轮的辜华山等船员跟溃军勇斗、智斗保护轮船的事情。

卢子英听了,振臂道:“好,干得好!”

童少生说:“‘民铎’轮在江津附近停泊隐蔽,我下船后打听到,解放军已经接近江津了。”

卢子英点头:“我们已做好迎接北碚解放的准备,重庆解放也就是近两三天的事了……”

有人敲门,卢子英过去拉开门。

卢国纪进门来:“四爸,童叔叔,你们好!”

童少生笑道:“国纪来了。”

卢子英说:“国纪,坐,去看望你妈妈没得?”

卢国纪坐下,说:“我刚去了来,妈妈说,你和童叔叔都刚去看望了她。”

三个人一阵摆谈,童少生还要去检查工作,就告辞走了。屋里剩下叔侄两人说话。

卢国纪对卢子英说:“四爸,昨天晚黑,我们矿里负责广播工作的牛介泉工程师悄悄到我家来,问我晓不晓得解放区的电台在广播,说是一定要保护好卢作孚先生的家属!我好惊愕,问,是不是真的?他说,是真的,已经连续广播几天了。”

卢子英笑道:“我晓得这事。共产党尊重人才、爱惜人才、保护人才,尤其是像你爸爸这样卓有贡献的爱国人士!”

卢国纪动情地笑,两眼发湿,倍思父亲。程心泉来北碚时对他说过,父亲和晏阳初伯伯那天去机场没有被拦截住,平安到达了香港。爸爸,你的担子太重了、压力太大了,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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