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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晦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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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泰直接倒在顾家,顾老夫妇从商多年,何等敏锐,人倒了依然命人去叫冯家仆人扛人上车,就医该回冯府,绝不能留在顾家家中。

  好好的人,走着出去,躺着回来。王氏一看,暗忖夫君凶多吉少,等过一个时辰,人还没有醒来,冯家得知老爷倒下又乱成一团。久留没有意义了,她扶着墙,木木讷讷走出去,在老妈子的搀扶下坐上车。

  “夫人,咱们去哪?”驾车的仆人问。

  “回府,取银钱,救老爷。”王氏道。

  王氏回到家中,那些平日吹笙抚琴,吟风弄月,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来的小妾们今日全醒了。不,王氏点点面孔,少了几个。细问之下,这三个小妾已经卷带上值钱的东西并许多银子,在她出门求助之际,逃之夭夭去了。

  当中有个叫珠珠的,模样最出挑,本为魏氏送来的两个婢女其中一个,魏延绅十分宠爱,夜夜宿在她房中,今儿还是在她房内被衙差拷走。

  人人围过来,七嘴八舌问王氏。

  “你不是去救老爷,老爷人呢?”

  “大姐,你出去这么久,总有些话带回来吧?”

  “急死人啦,说句话呀!你傻了?喂!”

  “拿盆雪来浇醒她。”

  两个情急的,直接上手拽着王氏双臂,扯着王氏的衣裳,个个全向她讨说法。讨的不全是说法,也是自己的未来生死。王氏双目发呆,只觉得忽近忽远的这几张脸有点模糊,模糊到仿佛她们的脸上都没有眼睛鼻子,就像一块揉好的白面粉皮。

  她低低、慢慢道:“老爷命悬一线,你们还有心情涂脂抹粉,老爷,谁是最在意你的人,你看到了吗?”

  小妾们迫切想知道自己倚傍的金银靠山是生是死,所以王氏两片冻紫的嘴唇一张一合时,她们全静下来,安静在听。听来这么一句,面面相觑。

  有的垂眼、有的干脆别开脸,有的不服,两手撑腰道:“大姐别咒老爷啊,咱们老爷福大命大,京城有人罩着,能出什么大事。倒是大姐你,脂粉不抹,鬓发松散地出门去,岂不给老爷丢人。老爷回来见到你这样,准嫌你晦气,触霉——”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传出一声肉打肉的脆响。

  打完人,王氏的手还停在空中,挨打的小妾两手从腰上挪到脸上,捂住脸,眼睛可劲眨,好似在做梦。

  其他几个也不信,那个挨十句骂不回一句,任人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的魏老爷正妻,居然会出手打人,一出手还是下狠手。这比有人挨打这件事本身更震撼,甚至有人怀疑是自己眼花。

  吵吵闹闹的人堆刹那间安静。

  没人再追问魏延绅的情况、没人抱怨、也没有人还手,如没烧起的柴,刚点燃已被扑灭。王氏身边的老妈子和主子一样,软棉花一团,哭哭啼啼地扶着王氏回房,口中说着取钱,买门路去见一面之类的话。

  这样的话,哪个还有心情打人,着得花红柳绿的魏府美妾们人人自危,没主意的听那有主意的话,三两个结成一伙,各有各的商量。

  回屋的路上,王氏持续喃喃:“月儿为什么不见我,她不知道我们家出大事了,还是她和外面那群女人一样。不,老爷真心疼她,月儿懂,是苏家,苏家不让她来见我。”

  搀着她的老妈子不搭话。王氏性格如此,老是替别人找理由,去安慰好自己,至于缘由荒谬与否,她是不管的。凡事先安慰好自己,让自己相信所想出的缘由,老妈子习以为常了。

  这边王氏忙着带现银钱上衙门买门路,又派亲信到冯府等冯泰醒来。

  这一等,等过两个时辰,到午时冯泰方脸如菜色地醒转过来,周姨娘顶着笸箩大肚一直伺候在旁。他喝过一大碗水,粥也没吃,知道魏家有婆子在等话,便传人进来,将魏延绅的两宗死罪说得明明白白。

  魏家婆子险些尿在裤子里,杀头是单单杀东家一个,还是全府都杀,她也不敢问,慌慌张张地告退去报消息。

  风浪在前,冯泰尤外思念魏氏,想到魏氏的同时,鬼使神差般浮现出顾老的那句话——你家夫人和他是亲姐弟,你……好自为之。

  平日酒肉肝胆,危难时,顾老尚且如此,何况旁人。冯泰双手骤颤不止,沉吟片刻,猛地抬头,对外道:“元福,元福来见我!”

  元福接回魏氏的车马刚刚出城,王氏再度登门,这回,见过魏延绅的她带来一本黄面账。账中每一页,清清楚楚记录着,私售禁榷所得,魏氏分了几分,统共算计起来,数目惊人。行事危险,魏延绅留有一手,魏氏没料到,冯泰亦没有料到。

  “哪得的这本帐子!”一无所知的冯泰刚刚翻阅两页,气得摔了账本。

  “我家夫君……说……送……送来……给姐夫。”王氏啥也不懂,惊惧地看向憋红脸的冯泰。她来得匆忙,根本没看过帐册,只是按照魏延绅教她的,在暗格最底下随便取本黄面账送去冯家。

  王氏不懂,不意味着魏延绅不懂。一条船上的蚂蚱,大难临头想各自飞,没门。

  钱财能解决的事情冯泰还能持住,钱财不能解决的大事,除却夫人魏氏在京中的大伯父,他实在想不到人了。如今女儿毒杀婢女一事尚不明朗,祸事便如浪叠来。

  冯泰心力交瘁,一夜老了十岁。兽炉中焚着清心凝神的上等好香,对他毫无作用。如果,女儿冯若月入狱,苏家立会与他们斩断关系,避之不及犹如顾老。魏家大伯父能否施以援手,尚未可知。

  面对官衙,面对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油子,他这点聪明哪够应付,说句不知情,人家便信你不知情吗。冯泰打了个寒颤,民不与官斗,他便有泼天家业,用不尽的钱财,依旧是“民”。

  冯泰突然脑中火星一现,意识到苏家的这层关系,非要保住不可,女儿不能出事,断断不能。保住未来的朝廷新贵,保住这层亲家关系,他一家人或有一线生机。保不住,只有……死路一条。魏延绅捆住他,他只能捆住苏家,而女儿冯若月和女婿苏仲昂的婚事,正是捆住苏家的绳索。

  一切,回到那个他想不起名字的婢女死事上。

  王氏暗自揣摩冯泰,足足一炷香时间没说话,双手交叠在腿上,一动不动,石化一般,毫无线索供她猜想。她一心向救自己的夫君出大狱。

  冯泰干擦一把脸,干燥的手和干燥的脸皮摩擦着,沙沙声中裹着他无奈且愤怒的声音:“你能见到他,告诉他除了喊冤,什么话都别说,不然,我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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