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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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能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诵:“独行之辈不入结党之流,不求纡金曳紫,安有嫌怨怀怒。”

  这句话,出自沈宗昌口中。

  当年薛怀仁揭发内臣贪墨江南织造官银一案,事情牵连帝后身边近伺。沈宗昌秘密告知薛怀仁逃出京城避祸,薛成功逃离一死,沈宗昌等人却因密告而被囚禁在大内偏殿中,无水无饭三天。皇帝亲讯沈宗昌等人,指他们因仕途不前心怀怨怒,与薛为朋党,无君无父。

  其余几个啼饥号寒,沈宗昌饿得气息奄奄,断断续续道:“独行之辈不入结党之流,不求纡金曳紫,安有嫌怨怀怒。况,我等俸禄受于天下黎民,关乎民生大事,草草杀人了结,是以自绝于天,自绝于民。”

  话中直斥天子,用到“自绝天下,自绝于子民”这样的重话。天子面闻,大为震怒,几欲当即下令流放沈宗昌。最终因皇后劝解作罢,幸有沈宗昌冒死谏言,几位正直官员及家眷得以保住了性命。

  沈宗昌贬返故乡,做个六品小员,修苍亭建堤坝,没两年便郁郁而终。没能等到京城的一纸诏书。有人叹他刚直不阿,有人笑他自作聪明。

  此案致使不少官眷流放,许多人埋骨在流放途中。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这般事故疮疤,有关的人不想提,无关的人不敢提,都想用后来发生的太平乐事掩盖过去。但不提,不代表真正遗忘。

  “沈宗昌很有名吗?官位是不是比叔父还大?”耳濡目染,苏薇衡量官职,只会使用叔父苏鸿作为标准,仿佛叔父就是一把尺子。

  冯若月浮出看好戏的表情,抿嘴笑笑,吐出风凉话:“一个罪臣,谈不上有名无名。”

  人人皆不做声,静观沈荷的表现。大风吹着她的衣裳,瘦弱溢于言表,背影瞧着既清且孤,天见犹怜的样子。

  这时,一道锐利的声色传来。

  齐映一揖,冷淡道:“苏夫人不要在此信口开河。沈大人官绩显著,恩泽地方,何罪之有,劳罗列一二,亦或者有御旨张贴,昭告天下。否则“罪臣”二字,还请苏夫人收回。”

  平日里,齐映温文尔雅,能不多说的话绝不多说,为人性情平和,平江书院江夫子数次夸赞他隐忍冲淡,锋芒不显,堪当大任。齐映这番维护沈大人的发言,字字如刀刃,眼中带着怒意。曹方、赵承松、陆定渊三人,别说他动火,便连他生气也没见过一回,现下别提有多诧异。

  “你!”

  冯若月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又气,又怨,又恨,心里五味杂陈,脖子上青色的筋都凸显了出来。其他人就算了,齐映,一个对她惜字如金的男人,对自己说的最多字的一句话,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是为了沈荷。她快要呕死。

  沈荷分走了她爹一半的疼爱,又能得到齐映的心。而她,高兴地以为从沈荷手里抢走一段好婚事,其实只是替沈荷到苏家受罪。除了看来风光的称谓,一无所有。

  为什么天下所有的好事,全让沈荷一个人占尽了!为什么,就因为这张脸皮么。天下男子皆好色,如果沈荷毁了容貌呢,齐映的心是不是就能属于她。

  “席面准备好了,我家夫人请各位到山水亭上入座。”来了位刘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说话声音洪亮,打破了无言的宁静。

  刘家的席面以秀州城郊村民种植的山蔬为主要食材,携自家的厨子搭灶烹饪,没有一点铺张浪费。刘大人仕途平步青云,不是仅靠运气,而没有缘由。

  席间,王氏派了个人来,一句话递进魏氏耳里,被女儿气着了的魏氏总算等到一桩遂心事。

  好春池畔宴会持续到傍晚时分,夕阳将湖水春水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赛罢的画舫停在金色的湖水中,许多贪玩的游人还不愿意散去。

  沈荷坐上返回冯府的马车,齐映驾马随在车室侧边。

  行至醉仙楼大街外,曹方在后方催马赶上来,一面驰骋,一面道:“沈小姐,请留步。”

  车夫勒停马车,周嬷嬷打开一面窗,向外瞄了一眼,见来人眉目端方,尤其面善,与齐映交谈几句,在马上拢手道:“沈小姐,曹方前来相谢,感激沈小姐赠湖州新米,解我父亲思乡之情。”

  “曹公子坚持要谢,只谢齐映便是。”车室内传出沈荷的回答。

  曹方低头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齐映,挑挑眉,小声道:“君素啊君素,你瞒不住了,原来你的幕后高人是沈小姐。这也不奇怪,幼年逃荒,我爹只在上书劄子时提过一次,沈大人负责誊录起草,定是见过。”

  齐映不答,曹方一笑,当他默认了。

  回到竹意馆,外出一日,沈荷也累了,没怎么用饭,洗漱后早早歇下。周嬷嬷便让梅娘到暖阁替她守一会,出院到齐映屋中打听起曹方来。

  “哥儿,今儿街上来找姑娘的,是哪家的公子。”周嬷嬷一进屋,直入主题,看得出,她想了解曹方的心十分迫切。

  齐映便将所知告诉姨母。曹方对于自己坎坷身世向来直言不讳,一个失亲无倚,一个年老无子,曹家族老做主,将曹方过继给曹景春为子。

  说到曹景春,周嬷嬷印象深刻,曹县令不仅是个好官,还是好心肠的人,侄子能上官学,全靠他张罗。曹县令的儿子,一定也是好样的。

  周嬷嬷笑道:“他为人好不好,娶妻了吗,家中有没有为他说合亲事。”

  “姨母为何有此疑问?”齐映旋即怔住,似乎猜到接下来周嬷嬷要说什么。

  果然,周嬷嬷回头看看牢牢合上的房门,接着说:“这话我只敢偷偷跟哥儿说。沈老爷、沈夫人都去了,剩下姑娘一个苦人儿,终身没有着落。还有个虎狼似的黑心舅母,好事不想着她,将来不知道会给姑娘说个什么样的门户。我看曹家的公子年纪大不了姑娘几岁,模样也好,又特意来找姑娘说话,他们俩瞧着不是一般地般配。”

  “姨母您不是说……”齐映一着急,便舌头打结。他向姨母表明过自己对沈荷的心意,姨母当时并没有反对,为何现在又来打听曹方为人好坏,娶妻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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